在一次集合過程中,我暈倒了。等我醒來,發(fā)現自己在醫(yī)院里。我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在集中營醫(yī)院,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一天,我覺得身體好了點,治療便開始了。他們先在我身上打了幾針,接著,把我送到一間悶熱的房子,再送到冰室,整個過程中,一直有人采我的血液樣本。又一天,他們先讓我胡吃海吃一通,第二天卻不讓我吃東西,也不準喝水,我?guī)捉鼤炟?。他們還往我胃里塞管子,將里面的食物全部掏空……一個又一個的折磨接踵而至,最后,他們從我的脊椎中抽取一管脊髓樣本,然后把我的雙手拷在一輛裝滿沙子的小推車上,這樣我不得不跟著小推車不停地轉圈,每過一刻鐘,他們就給我抽一次血。我就這樣轉了一整天,腦袋發(fā)昏。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受頭痛的折磨。
而和很多囚犯相比,我還算幸運。一天,他們覺得我被折磨得差不多了,便把我送回集中營。一個黨衛(wèi)軍告訴我,我不能再拆彈,之前拆除的炸彈也不能為我減刑。
我到采沙場做苦工。
不知為何,他們又讓我回去拆彈;我剛完成了幾次拆彈任務,他們又把我送回楞格里斯,我的拆彈工作等于前功盡棄。
在楞格里斯的7個月里,我每天無精打采,日子單調乏味,簡直要瘋掉。
一天,一個黨衛(wèi)軍把我叫了過去。醫(yī)生對我進行了檢查。我渾身起了疹子,而且流著膿。醫(yī)生把我的傷口清洗了一遍,上了膏藥,問我覺得好點了沒有?!昂芎?,大夫,我覺得很好,身體很健康?!痹谶@里,你不能抱怨,只要還能呼吸,你的身體狀況就是健康的。
我被帶到了大隊長謝尼克跟前。他的窗戶裝上了窗簾,窗簾很干
凈。我什么都沒想,只是看著窗簾。它是淡綠色的,帶著黃色圖案。
淡綠色,帶著黃色圖案。淡……
“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回答道:“沒有,隊長先生。抱歉,我什么都沒看?!?/p>
他不解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拿出一張紙。
“現在,能否請你在這里簽個字,承認你吃的是正規(guī)的軍隊食品,承認你沒有受過饑餓,承認你沒有對這里產生抱怨?”
我簽了字。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要轉到別的集中營?還是就要被絞死?
一份文件遞到了我面前。
“你的簽字還表明,你承認接受了嚴格的改造,且沒有受到任何違反國際法的待遇?!?/p>
我再次簽下自己的名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關于你曾看到和聽到的一切,如果你膽敢多說一個字,你就會回到這里,我將會以特別的方式歡迎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隊長先生?!?/p>
就這樣,我被轉移了。
牢房里有套不帶肩章的綠色制服,我穿上了?!凹舻糁讣祝氵@個豬玀!”一個黨衛(wèi)軍說。他把我?guī)У街笓]官的辦公室,我得到了1
馬克21芬尼的報酬。這是我在過去的6個月里,每天從早上6點工作到晚上8點的全部所得。一個小隊長沖我叫道:
“第552318A號囚犯——即將釋放。釋——放!”
他們經常這樣戲弄囚犯,好在我沒中圈套。我轉身向前走,以為身后會傳來一陣大笑。但他們面無表情,我一時難以確定。
“站在外面走廊里等著!”
沒有人笑。現在輪到我神經緊張了,因為已經等了一個小時。我在心里盤算著到底是哪個缺德的家伙在捉弄我。
我被告知已被赦免,并且將到刑營報到。隨后,我跟在一名軍士后面,鉆進一輛灰色歐寶。至今,回想起那一刻的沉默和迷惑,我依然感到無法承受。
身后,沉重的大門關上了;那灰色的水泥建筑和一扇扇小窗戶漸漸從眼前消失;那難以言狀的恐懼和害怕也一并消失在身后。
我不能理解為什么會這樣。我頭昏腦漲——不,是驚慌失措——即便已經驅車到了漢諾威的營房廣場,我還是沒能恢復過來。
現在,多年以后,我再也找不回當日那難以言狀的恐懼和害怕的感覺,因為都已經過去了。
為什么離開的時候我會驚慌失措呢?我還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