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麥田記 6(2)

出麥田記 作者:潘沈斌


五十里的路程,不長亦不短。太陽沿著亙古不變的路下滑到西方,依桐到洛寧鎮(zhèn)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變成夕陽,出了鎮(zhèn),便上了去南許村的一條窄窄的小柏油路。這條路由于沒有人維修,柏油路上石子已經(jīng)崩起,風一吹,沙塵飛揚,不時駛過的機動車輛比坦克的威力還要大。路過了不大的火王莊便是南許村,看著遠方的南許村在一片油菜田里,袒露出巨大的陰影,好像迎接嬰兒的唇的母親的乳頭。他想,就在不遠處那片地方,生活著他的母親和水兒。盡管已經(jīng)蹬自行車行了五十里,但他此刻車速竟然還提上一截。他感覺路旁的油菜花比其他地方更加綺麗,空氣也香甜了許多。隨著南許村在面前越發(fā)接近,他像一個終于撐到終點的旅人,猛然感到肚中的饑餓,他想:“這個時候,母親在家做什么?水兒呢?知道我今天放假了么?”

南許村后面的齊渡河本來是一條小溝,“文革”時沿岸的老百姓將其挖成了一條長約五六百里的小河,那河好像沒脾氣的老農(nóng),盛著一江春水向東流,日日平靜。河兩岸是兩條大堤,大堤蜿蜒,跟著小河亦步亦趨。堤上長滿了齊整的桐樹,桐樹枝椏交錯,茂密無比,夏天的時候,這些桐樹遮天蔽日,引來無數(shù)清涼。如今是初春時節(jié),河兩畔和大堤上都長滿了油菜,到處都是黃色的油菜花,讓人如在畫里。大堤宛如一條黃色的龍,向西逶迤蕩去。大堤和下面這條小柏油路平行相對,依桐騎著車子在路上,好像黃色天地里的一只螞蟻在踽踽獨行。他望著西面天幕上懸著的一輪血紅夕陽,覺得一個月來所有的勞累和羈愁盡數(shù)無蹤,從頭到腳說不出的快意。

依桐騎著自行車快要進入村口時,猛然看見遠處大堤上的油菜花叢中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沖他招手,雖有半里遠,但憑依桐的知覺,那自是水兒在等候他,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下了柏油路,沿著田間小路向大堤上騎去。大堤上的水兒見依桐過來,忙從站著的長滿油菜花的堤壩上下來到堤口處迎他。依桐上了大堤,扶著車子喘著氣,笑著對水兒說:“你咋在這兒?天都快黑了,風該冷了。”水兒看見依桐,臉也笑成一朵油菜花,顯然是無比的喜悅。她紅了臉,低頭說:“我算著你今兒就該回了,你都是一個月才過個星期天。我騙我娘說在這兒割草,我都等你半個下午了。”依桐回頭看了看西面,夕陽已只露著半邊臉,依舊燦爛的油菜花在身邊向遠方鋪展,西風已有涼意。他看水兒穿得單薄,又在此處等自己半個下午,心中感動,便說:“回去吧,大堤上太涼。一會兒你爹找不到你,又該扯著破鑼嗓子喊了!”水兒隨他把車子調(diào)轉(zhuǎn)車頭,便說:“我爹下午打麻將去了,讓我在家喂豬,我就騙我娘說豬沒草了,要來這兒割草。我恐怕我爹找到我,不敢在村頭等你,就在這兒藏著。依桐哥,你不知道吧,我家那頭帶黑花的老母豬又生了四只小豬呢,我更忙了,都得我伺候它們。”依桐見她在暮色中的小手粗糙不堪,與她的臉相比,好比榆樹皮與光滑的水晶面。依桐把車子停住,把后座上的塑料袋綁在前把上,到路旁找到了水兒的草籃子,把草籃子放到自行車后座上,才又攥住車把,邊走邊對水兒說:“你娘那個習性,就好使喚人。你也不小了,可別她讓你干啥就干啥!對自己好點,水兒,我不在你跟前,你不疼自己誰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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