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題對答以后,也許過了兩天時間,沒有人能理解我的矛盾心態(tài)。我獨自一人踩著陽光下的身影,前往豎立著金色法輪像的扎嘎寺院,尋找索朗喇嘛。炫目的陽光下,道路在疾步中永無止境地延展,我不能心平氣和地守望于自己的疑惑,一路上都在肯定自己應努力做個真誠的人。
索朗喇嘛,在我的記憶中他永遠站在那里——山南村莊扎嘎寺院前的草壩上。
一身紅色的喇嘛服,身材很高,短短的頭發(fā)泛著銀光,臉頰黝黑清瘦,慈眉善目,牙齒整齊潔白,舉止間流露出自然莊重和優(yōu)雅。
他衣襟飄飄,被風吹上了天空。
推開經(jīng)堂大門,寬敞的念經(jīng)堂,昏昏暗暗,神神秘秘,心靈為之而揪緊,躬身緩步,不敢放肆,昏暗中尋找著索朗喇嘛。
粗重的紅漆木柱在眼前兀立,經(jīng)堂內(nèi)沒有電燈,幾十盞油燈在不同的方位撲撲閃閃。正面立著釋迦牟尼佛像,兩邊是彌勒菩薩與觀世音菩薩造像,燈光的映襯下莊嚴華麗。喇嘛們便聚集在佛像前,身體晃來晃去地誦經(jīng),影影綽綽。
經(jīng)堂
天未洞穿地未開,燈火佛面黃錦懸。
身形綽動設(shè)幽暗,聲聲梵音造云天。
醍醐滴露凡心透,挑燈行望景未全。
昧昧念珠漣漣淚,萬里虛空何處閑。
我在喇嘛們的紅色僧服間穿梭,如魚得水,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受。
終于找到了索朗喇嘛,身已為之而輕松,就連現(xiàn)在想起也是如此,那是一種萬事皆忘的柔和心境。
我蹲在索朗喇嘛的身邊,悄悄地問心中的疑難:“人允許自殺嗎?自殺后會下地獄嗎?對于痛苦的人而言自殺是種徹底解脫的方式嗎?”
索朗喇嘛的目光被酥油燈點亮,睜眼望著我這個奇怪的外來人,久久不語,其實早已見過面啦!
爾后,他回答:“能夠自由生活的人不需要自殺?!?/p>
“一些藝術(shù)家認為自己完成了世界的使命,徹底地放松了,不帶任何苦惱和遺憾,但是出于物質(zhì)生活的窘困和唯美的向往,毅然踏上了自殺之路,他們會為自殺繼續(xù)在另一個世界受苦嗎?”我有些緊張地問。
“格拉,不要害怕,像這樣一些勤奮真誠的人,他們的去處不會比一些渾渾噩噩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差?!崩锞従彽匚拷逦?。
“會比一些宗教信徒更好嗎?”
索朗喇嘛似乎不愿就此發(fā)表意見,仔細將我打量再三,還是沒有吭聲。
我不滿地說,一反慣常叛逆的個性:“他肯定比一些從不曾認真挖掘生命意義的宗教信徒更好,他沒有那么多的虛偽和恐懼。 我們?nèi)寮椅幕杏小畾⑸沓扇省纳赶?,它并不排斥邁向更高生命層次的獻身精神?!?/p>
這位小活佛的經(jīng)師,在方圓幾百里威望很高,曾經(jīng)有過多年閉關(guān)修行的經(jīng)歷,此時他微微地笑啦,說不盡地憐愛:“格拉,實在很難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啦,在于你能否放下一些精神上的包袱,那將是第一步也會是最后一步。”
因為他關(guān)懷的話語,我心情激動,盡量壓制情緒的語音乃至有些哽咽:“沒有人真正理解作為一位詩人與一個哲人在內(nèi)心中引發(fā)的沖撞,我那么深刻地愛西藏,又是那么深刻地討厭西藏導致的情感偏頗。一方面我細致而敏感,能夠為情為義忘乎生死;另一方面我又絕對冷靜清醒,可以長時間不帶任何觀念地打量外界,準確把握商家命脈,直至對方悸顫……這些方面,永遠得不到別人的理解。他們喜歡聽我的見解,認為是在傳達外面世界的真理;同時他們又認為我終其一生也不能融入這里的風俗,不過是外面世界的友好客人!他們根本無視每個人的存在價值,一點兒也不重視,我不知該怎樣來說!”
“我已經(jīng)說了,很難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啦!”
“我應該出家進入佛教嗎?徹底拋棄那些愚蠢的想法,回歸來到西藏的真實意義,是這樣嗎?”我平靜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