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在外面聊著,我則跟在蔣七后面。蔣七的家就在我家樓下,房子是一模一樣的:最里面是父母的小房間,門常年緊閉著,出來是一個大間,靠墻的位置擺著一張單人床,之后依次是桌子、椅子、衣柜、櫥柜、洗漱用品,以及亂七八糟的其他東西。
汜水街的出租屋往往都是這樣,一個方方正正的長方形,有的隔出一個臥室來,有的沒有。水龍頭都在院子里,十幾個人共用;廁所在汜水街盡頭,幾百個人共用。你隨便走進一戶人家的房間,會覺得跟自己家毫無區(qū)別:一樣的舊家具、一樣的舊衣服,房間里密密麻麻地塞著所有大人小孩老人的生活用品,連打掃都無從下手,所以家家戶戶的地上也都落滿了灰。有時候你分不清角落里堆了一堆的玩意兒是垃圾還是有用的,有時候拿起來發(fā)現(xiàn)它比垃圾還不如,卻是有用的;有的時候你又以為是有用的,拿起來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個嶄新卻無用的塑料袋而已。
蔣七家也不外如是,唯一的區(qū)別是屬于蔣七的小床和書桌比別人略干凈一些。他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腳,桌子上的課本和玩具也都一一擺好。蔣七一進去就在書桌前坐下,擺弄一個已經(jīng)壞掉的收音機,收音機旁是一把刀子、幾個螺絲釘,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零件。他坐下來修理收音機,我跟在后面,抱著新的書包和文具,抬頭盯著他看了好久,才說:“你不要再欺負聞意了?!?/p>
蔣七轉(zhuǎn)過頭來看我,他有一雙狹長的眼睛,又總是瞇著眼睛看人,所以別人總覺得他的眼睛小。但實際上他睫毛很長,毛茸茸的,偶爾才露出一些星星點點的光來。汜水街的小孩都害怕蔣七,我也是。然而那一天我不怕,所以才敢用那種語氣跟蔣七說話。蔣七盯著我看了許久,才說:“那你呢?我不欺負聞意的話欺負你行不行?”
“不行,”我說,“你不能欺負我?!?/p>
蔣七就笑了起來,伸手用力拍了我的腦袋一下,說:“你走著瞧吧!”
走著瞧就走著瞧,誰怕誰?
到了八月末就正式開學了,走出汜水街之后先右拐,過了橋和鐵軌之后再左拐,之后往前走大概十分鐘,看到天鵝賓館后再右拐,就能看到江城市第二小學了。那條路也是從郊區(qū)通往市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馬路兩邊除了廢棄的倉庫再無其他,所以那一天早晨八點,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沿著那條路走。每個人都背著嶄新的書包穿著新衣服,口袋里揣著八十幾塊人民幣,浩浩蕩蕩的,想來頗有一點壯觀。
汜水街的家長是不怕孩子帶著這么多錢出門的,因為平時孩子除了維持一個家庭形式上的完整性之外,還要學會自力更生并成為家庭的鼎力助手,像交房租水電費這種事一般都由孩子負責,偶爾爸爸們輸了錢需要拿幾百塊贖身的狀況媽媽們也是不愿意去管的,都交給小孩去辦,所以區(qū)區(qū)八十塊實在不算什么。
但人人都知道八月十七號有一群小孩子揣著錢去學校就不太一樣了,畢竟這個世界上總有人缺錢,也總有人不惜為了幾十塊錢鋌而走險。從鐵軌到天鵝賓館之間有個十字路口,那個十字路口又有一間著名的游戲廳,據(jù)說機器型號非常全,價格也比較便宜。在我上學之前有無數(shù)男生因為這家游戲廳被打得屁股開花,他們要么是偷自己家里的錢去打游戲要么是偷別人家的,久而久之那里成了男孩子的樂園,有人見到了商機,干脆在旁邊開了一家零食店。
那真是貨真價實的零食店,商店里面除了香煙之外剩下的東西都能吃:薯條、薯片、蝦條、泡泡糖、跳跳糖……店面的正中央是一個大爐子,架著一口鍋,賣串串香;而店鋪的外面依舊是一個大爐子,架著一個鐵板,賣燒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