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安早已知道這是一部小說。是小說,而不是史冊。因此她不像你讀得那么認真。再說她拿到這書的時候,這書似乎尚不至于那么厚重。她在第 513頁第三段里放下手中的書本,對喋喋不休抱怨著熱帶天氣的母親說:“好啦別吵,我在讀小說呢。”這句話里指的正是這本書,《告別的年代》。
這是小說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杜麗安。這么說也許并不正確,畢竟你拿到的是一本從 513頁開始說起的書。盡管我們知道佚名的作者對“杜麗安”這名字情有獨鐘,在這書里創(chuàng)造了好幾個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杜麗安,以及其他意義近似的名字。但我們實在無從考究在前面遺失的五百一十二頁里,是否也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其他的,我們所不知道的杜麗安。
實在說,我們無法印證那五百一十二頁的存在。
如果這真是一部小說,那么以“ 513”作為編排頁碼的起始頁,很可能是一種古怪的表現(xiàn)手法。作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你雖然年輕,卻也略懂 513這數(shù)字可能蘊含的涵義與暗示。那年國家大選,一向執(zhí)政的國陣聯(lián)盟失去了三分之二議席的優(yōu)勢。五月十三日那天反對黨在都城游行慶祝,沒想到引起暴亂、失火和流血。政府宣布緊急狀態(tài),在全國實施戒嚴四天。
你記得 513曾經(jīng)是一組禁忌的數(shù)字。即使在事件過去好些年后,人們在提起這串數(shù)字時,仍然習慣壓低嗓門,用一種悶在咽喉,或頂多到達鼻子的聲音,把它“說”出來。人們神秘兮兮的眼神和閃爍其詞的表現(xiàn)一直令你不安,以致你每次打開這書,看見第一頁右下方的頁碼時,都感到觸目驚心,覺得那五百一十二張缺頁暗示著空白與忌諱,有一種挑釁、質(zhì)問,或不可告人的意思。
而5·13那天,杜麗安坐在她母親的炒粉檔那里讀小說。她的母親姓名不詳,祖籍廣西桂林,鄰里街坊都喊她蘇記,或炒粉婆。
陽光在給排列在赤道上的樹木燙頭發(fā),柏油路上熱氣蒸騰。一只昨晚被汽車輪胎碾過的狗,烙餅似的,在路上干煎自己。
陳金海前天才死去。那是《蕩婦迷春》在這錫埠上映的第三天,戲院里便鬧出了人命。人們站在貼滿競選海報的電線桿下散播這新聞。而陳金海就在電線桿上的海報里微笑,像在熟練地否認一項不利于他的小道消息。
就在大選前夕,金海五金店的老板死在戲院樓上的前排座位上。那可是個好位置。金發(fā)蕩婦的紅唇豐乳盈滿雙目,讓人看得喘不過氣來。陳金?;蛟S就是那樣窒息死的。前幾日還萬人空巷的《蕩婦迷春》馬上成了殺人戲碼。戲院經(jīng)理不識好歹,找了個黃袍道師,到戲院里喃嘸喃嘸,搖鈴舞劍打齋作法。于是乎,戲院鬧鬼的傳說不脛而走,以后大華戲院的售票員有好長一段日子都在柜臺上拍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