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本序(12)

埃涅阿斯紀 特洛亞婦女(楊周翰作品集) 作者:楊周翰 維吉爾 塞內(nèi)加


《埃紀》的結構,不論是全詩或每一卷,都體現(xiàn)了詩人的匠心。據(jù)多那圖斯的傳記,維吉爾在寫這部史詩之前,先用散文擬了一個提綱,分成十二卷,然后隨興之所至把各部分不拘次第寫成詩。為了不打斷靈感,有時一段未成就把它放下,去寫別段;有時在有些段落里暫時插入一些“鋪墊”,以便日后更替??梢钥隙ㄔ谒鹿P之前是先搭架子的,而架子本身恐怕也是不斷調(diào)整的,以符合約翰遜所說的“詩歌建筑的規(guī)律”(the law of poetic architecture)。每卷就象一個建筑構件,與其他卷搭配照應。有的評家指出,例如卷三、卷五情調(diào)比較恬靜,以緩和卷二、四、六的緊張。前半與后半每相互應,如卷七尤諾挑撥戰(zhàn)爭,與卷一尤諾命風神掀起風暴呼應;卷八寫羅馬未來的歷史與卷二寫特洛亞淪陷對照;卷十寫帕拉斯之死與卷四寫狄多之死呼應;卷十二圖爾努斯之死與卷六預言屋大維繼承入瑪爾凱魯斯之死對應。又如卷一以迦太基歷史開始,第七卷也有拉丁族歷史的交代;迦太基神廟內(nèi)的雕刻配合拉丁姆宮中的木刻;伊利翁紐斯既是知會狄多的使節(jié),又是知會拉提努斯王的使節(jié)。這類精心安排的情節(jié)俯拾皆是。即使在每一卷里,情節(jié)的安排也是煞費苦心的,例如卷三埃涅阿斯敘述他七年漂泊就分成三組,每組三件事:第一組的事件發(fā)生在愛琴海,第二組在希臘,第三組在意大利和西西里。每個事件代表一種情緒:特拉刻的荒涼可怕,提洛斯的溫存,克里特島上的災疫;斯特洛法德斯島上的妖氛,阿克提姆的羅馬氣氛,在布特羅屯,赫勒努斯預言前途,富有啟示錄的味道;敏涅爾伐堡則又預言未來的戰(zhàn)爭,最后在圍繞西西里航行的安靜氣氛中結束全卷。

所以從結構上來講,《埃紀》是矛盾平衡的結構。古代傳說和當代歷史既是兩回事,又有連續(xù)性;荷馬史詩的英雄和埃涅阿斯氣質(zhì)不同,舊的英雄模式要賦以新的內(nèi)容;羅馬事業(yè)的偉大、值得歌頌的羅馬英雄、和平的可貴、黃金時代之在望等等,和為獲得這些而付出的犧牲;神的意志和個人的意志——這首詩里交織著這些矛盾。詩人既衷心贊美,又深刻懷疑。這種矛盾心情產(chǎn)生了這首詩的朦朧氣氛和哀婉的底調(diào)。

這些矛盾和這種情調(diào)都集中在埃涅阿斯身上。他既體現(xiàn)了羅馬的和詩人的理想,也體現(xiàn)了詩人的矛盾思想。狄多和圖爾努斯這兩個陪襯人物是他完成他使命過程中的障礙,他們必須被排除掉。狄多必須犧牲,但詩人想到她的身世,她和埃涅阿斯同是天涯淪落人,對她又無限同情惋惜。圖爾努斯英俊有為,象阿奇琉斯一樣勇猛直率,也必須犧牲,因為他代表了共和時期挑起內(nèi)訌、爭權奪利那種英雄主義,不符合時代的需要;但在他苦苦求饒的時候,埃涅阿斯看到帕拉斯的劍帶,忽然變得復仇心切、兇狠、缺乏寬恕,這時作者的同情又倒向圖爾努斯,埃涅阿斯變成一個舊式的、阿奇琉斯式的英雄,詩人對他似乎就不無貶意了。當一個暴君——墨贊提烏斯看見兒子勞蘇斯為救他而戰(zhàn)死(10.849),感到失去了親人的痛苦,詩人也對他表示同情,而且離開情節(jié)的需要加以贊頌。也許正因為詩人意識到他的詩里的這些矛盾才囑咐他的朋友在他死后把詩稿焚毀,而不完全是因為它還需要藝術加工。

埃涅阿斯的形象一般公認是模糊的,缺乏個性,不象荷馬史詩中的人物,因為維吉爾一方面把他寫成一種理想的化身、民族希望的化身,另一方面他也體現(xiàn)了詩人思想感情的矛盾,所以我們既不能用荷馬的標準,更不能用近代小說中典型人物的標準去衡量他,正如我們不能用這樣的標準去衡量文藝復興時期的史詩或彌爾頓《失樂園》中的人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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