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另一個背雨的角落癱軟在地，她身邊圍繞著幾個陪著流淚的女眷，我的聽覺穿過細密的雨簾攫住幾個時斷時續(xù)的詞匯——“別難過了……你對他那么好……這誰都知道?！?/p>

哥拉我離開時，我最后回頭朝停尸房看了一眼，就像褪豬毛，劉老頭已把死者扒了個精光，仰頭含一口白酒，響亮地噴在尸體上，整個停尸房酒霧彌漫。

雨簾后的尸床邊緣模糊，死者的軀體在燈下分外清晰。我舅舅沒有生命的裸體被劉老頭的兩只大手擺布著，我瞇著眼睛望去，濾去劉老頭的輪廓，只見一頭體形龐大的白色鯨魚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快活地游弋。

這就是舅舅在我腦幕中留下的最后影像，那只巨型白鯨漂浮在海面上，它噴出的水柱高聳入云，一直抵達海天相接之處。

都解脫了。

那天天寒地凍。城里人會說：這是一個呵氣成冰的日子。我的兩條腿在肥大的棉褲腿兒里晃晃蕩蕩，中間那條小肉柱兒叮叮當當，我走在路上，就像夾著一根永不融化的冰棍兒。

我呼出的氣都在距離嘴唇幾毫米的地方凝成冰凌，斂氣屏息收攝心神，耳朵里還能聽到薄冰碎裂的清脆聲音。

我把兩只手抄在那頂帶護耳的狗皮帽子里，腦袋光著，我不想戴上它，唯恐壓壞了鎮(zhèn)上最時髦的理發(fā)館剪出的發(fā)型。用十年之后你們城里人的話說，這可是個酷頭兒。我們鄉(xiāng)下人管褲衩才叫褲頭兒，那上面都是些尿漬、精斑和形跡可疑的分泌物，那味道聞上去一點都不酷，一股子氨味和漂白液味混雜的刺鼻氣息?？忌洗髮W后，我在女生宿舍嗅到了女人內(nèi)褲的味道，那些花色翻新的小東西散發(fā)出洗衣粉的香氣和似有似無的神秘體香。出門的時候我狠狠地聞了一鼻子，一路仰頭回男生樓，不知者謂我目下無人，其實我是把那香氣攢在鼻孔里，等回去之后慢慢享用。窮孩子，節(jié)約慣了。

我說的可是洗過的，我想沒洗過的女人內(nèi)褲未必比男人的好聞到哪去。同宿舍的一個家伙有一天神色詭異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條粉色的女式內(nèi)褲和一副肉色乳罩，這個猥瑣的家伙仗義地把這兩件柔軟織物塞到我鼻子下方，就好像一個窮鬼悲壯地把最后一塊肉塞給另一個窮鬼。我們緊閉門窗，共同的嗅覺追求使我和這個行止不端的年兄結(jié)為同盟。

深夜，當同宿舍的人磨牙、放屁、囈語和夢遺的時候，我一覺醒來，從枕下抽出一團柔軟的純棉，被她們身上最神秘的部位散發(fā)出的氣味導(dǎo)引著，進入年代久遠的回憶。

那時我輕快地走在縣城最繁華的街道上，嗅著來自我頭頂洗發(fā)水的芬芳。路上，有幾個穿著和時令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女孩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這些俗氣的小鎮(zhèn)姑娘投來的目光令我興奮又令我厭煩。我從她們牝馬一樣的眼神中感覺到自己理發(fā)后的形象相當不錯，不過我不打算招惹她們，目不斜視，徑直前行，我感興趣的是城里女孩，我情愿把一腔“熱精”傾注到驕傲的城市女孩體內(nèi)，而你們這些小鎮(zhèn)妞還是夾緊你們那對肥蘿卜腿吧，你們應(yīng)該對那些胸無大志的、不肯遠飛的家伙開放。拒絕向你們亮出家伙是正確的，《易經(jīng)》有云，這叫“利牝馬之貞”。諒你們也沒看過，你們不懂，你們就是不種地了農(nóng)轉(zhuǎn)非了，也還是一腦袋高粱花子，反不如村里的柴火妞。小鎮(zhèn)里的姑娘，丟了鄉(xiāng)土滋養(yǎng)出的淳樸，又沒有城里姑娘的氣質(zhì)，只學會了半成品的搔首弄姿，最是沒法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