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雙軌的體制,使得政府不得不關心許多外族的事務。唐代西方多事,尤其是在伊斯蘭教忽然崛起之時,自西方往東方擴張使得中亞一片混亂,這對中國有骨牌效應。唐朝在中亞一帶總共擁有二百多個羈縻州府①,都是中亞的地方部落取得唐朝的官號,唐朝不過派一個都督,表面上監(jiān)督而已。唐將高仙芝與黑衣大食②戰(zhàn)于怛羅斯河③,唐軍大敗,中國從此喪失在中亞的霸權(quán)。那許多被打敗的部落大批奔來中國,中國必須給他們一個安置,只能安插他們在廣大的北部,從今天的甘肅、寧夏,一直到山西、山東,都有這些中亞部落的后代居住。這是“天可汗”頭銜要付出的代價,因為在胡人心目之中,“天可汗”確實是東亞各種胡人的總領袖。中國人的血統(tǒng)之中,因此增加了許多中亞和內(nèi)亞①的成分。后世北方的漢人,其中許多人都有中亞胡人的基因。
傳統(tǒng)的中華帝國是天下國家,應當只有遠近、沒有界線,上述“天可汗”的功能,其實也是源于它是一個天下國家。中唐以后,中國以西有許多強邦,西藏的吐蕃在唐初就忽然興起,同時青海大草原上的吐谷渾也忽然強盛。這兩個大部族的興起,可能是因為天然氣候的改變使青海西北一帶水草豐美,也可能因為從隋唐開始絲綢之路重新暢通,絲綢之路旁邊的部族都得到了過路財神的利益。唐初花了不少氣力才平定了吐谷渾,唐軍損失也不小。杜甫的詩“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就是描寫唐軍曾經(jīng)在討伐吐谷渾的時候損失十幾萬。
吐谷渾平定了,吐蕃沒有旁邊的對手就開始迅速擴張,唐代不得不下嫁文成公主,以此換取和平。唐蕃會盟碑文表現(xiàn)的是兩個平等政權(quán)之間的約定—吐蕃不是“天可汗”的屬下。在今天的新疆,突厥的后人分散為許多族群,在中亞一帶忽分忽合,他們是前面提到的那些羈縻州府的主要組成部分。但面對新興的回鶻和伊斯蘭教派的大軍,他們大批遷入中國,于是西方至少有吐蕃、回鶻和伊斯蘭教派的大食三個大邦。
到中唐以后,中國在西方的事務上不再能以天朝上國的姿態(tài)應對了。面對這些強權(quán),唐朝干臣李泌①的政策是遠交近攻,在這三個西方大邦之間,聯(lián)結(jié)兩個打一個,聯(lián)結(jié)一個打兩個,采用的是十足的國際政治手腕,不再是以大帝國的姿態(tài)君臨天下。
唐代的對外貿(mào)易十分活躍,陸路有許多說粟特②語的商人經(jīng)過絲綢之路往返販賣,他們也有不少在中國落戶生根。唐政府對他們的管理方式是委派他們自己選舉的“薩寶”管理內(nèi)部事務,有點像今天外國僑民的領事官,只不過是他們自己選舉的領袖而已。這種處理外朝事務的方式,從唐朝一直延續(xù)到清朝。同樣地,經(jīng)由海道出入中國的海商,大多數(shù)是阿拉伯人或猶太人,唐政府也是讓他們的宗教領袖管理這些居住在中國的大批外商人戶。這些制度又一次說明了一國多制的管理形態(tài)和傳統(tǒng)的天下國家相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