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衛(wèi)國與北方戎國的戰(zhàn)爭便打響了,戎人兇悍,邊關(guān)軍情一陣急似一陣。朝堂之上一道圣旨將軍印再次交入霍揚手中。
下了早朝,衛(wèi)國皇帝單獨召見了霍揚。御書房中,皇帝將一封書信交給了霍揚,他道:“朕聽聞徐國之戰(zhàn)的最后你未受降書,甚至未曾翻看降書一眼,可有緣由?”
“徐國雖小,而極崇尚忠義之說,若不徹底摧毀他們的信念,只怕后患不斷?!?/p>
皇帝點了點頭,指著他手中的書信道:“近日朕翻看徐國降書之時發(fā)現(xiàn)其中夾著這封信,朕看了才知道這是一徐國女子寫給你的家書?!?/p>
霍揚一驚,立即跪下:“微臣有罪?!?/p>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朕知你忠心無二,這封家書你且看看?!?/p>
霍揚這才取出里面的信,女子娟秀的字體中帶著一分難得的英氣,才讀了第一行,霍揚面色倏地一白。
厚厚一封信訴盡他們的相遇別離,道盡世事無奈。戰(zhàn)爭之中兒女情長是多么渺小。她說徐國已降,她只求將軍放過都城百姓,饒過徐國被俘將士。她說,霍揚,我和孩子不想死在戰(zhàn)火中……
她放下了自尊,字字泣血般懇求,而最后仍是得到“拒不受降”這樣的答復(fù)。
仿似有針梗在胸腔,隨著他的每次呼吸深深扎入骨肉之中,霍揚無法想象那些樹根草皮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咽下,她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死在他手下將士的利箭之下。
她放下了尊嚴(yán),卻被他淡漠地拋開,所以她只有卑微地?fù)炱鹂蓱z的自尊,護(hù)著君王,以死成全忠義之名。
她并不是嘴硬得不肯求饒半分,她沒有表象中那么堅強,她求救了,卻被他親手推下懸崖……
皇帝低嘆:“霍揚,你我自幼一道長大,今次出塞實乃兇險之局,戎人兇悍,北方此時正值冰天雪地之時,戰(zhàn)場之上刀槍無眼……這女子既已有你的子嗣,不妨將其接至義封,若有何意外……我必護(hù)你血脈再成國之棟梁,如此也不枉費霍老將軍對我一番恩情?!?/p>
霍揚默了許久道:“皇上,霍家無后了?!?/p>
出塞之前霍揚登上了摘星樓,在此處,他曾許諾,此生必護(hù)蘇臺安好無憂。
彼時正是盛夏,漫天繁星映得蘇臺滿目粲然,她逼著他伸出小指:“拉鉤!說謊的人喝一百碗黃連水。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他只當(dāng)玩一般隨了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那時,蘇臺心中便已堆滿了不安。
“霍邑。”他喚來隨行的家臣,“給我熬一百碗黃連水來?!?/p>
“將軍?”
“濃稠些,要極苦的?!彼逞粤耍允窃撌軕土P。
霍揚行至摘星樓邊,倚欄靜看夜空璀璨。他愛觀天象,愛上最高處俯覽人世繁華,看山河萬里盡在自己的守護(hù)之中,他總覺無比心安。但蘇臺卻說:“極高處,極繁華,卻也不勝寒?!贝饲埃麖牟挥X得高處有寒,而今回首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已如此孤獨。
高處不勝寒,只是因為能與他并肩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霍揚揚手,徑直將手中的黃連水臨空灑下,他輕聲呢喃道:“蘇臺,今日我只喝九十九碗,欠著你的債,你若是做了鬼便來找我吧?!?/p>
“我等著你。”
摘星樓下,夜晚的極盡黑暗之中,蘇臺裹著藏青色大衣貼著墻根站著,黃連的苦澀味在冰涼的空氣中冷冷散開。蘇臺耳尖地聽見,九層樓高的摘星臺上嘈雜的聲音,有人在難受地嘔吐,有人在擔(dān)憂地勸。
蘇臺蹲下身子,捻起一塊被黃連水染黃了的雪,放入嘴里,果真苦澀得讓她這個已經(jīng)沒了五感的人也有絲想哭的沖動。蘇臺捂著臉,只余一聲微顫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