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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不會遇見你(20)

沉沒的西雅圖 作者:常羲


【林家鴻】,2014

可能是因為這兒更接近北極的緣故,冬天的白晝異常短,每到我們放學(xué)的下午5點,天色就暗下來了,暮色像是小時候打點滴裝在藥瓶里紫紅色的藥水,烏涂涂的灑得到處都是。

我拎起書包,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一下子喧鬧著散開,總有幾句中文和著烏鴉的叫聲一起扎到我耳朵里,好像是鋒利的刀片。

“你聽說沒啊,四級班的那個葉思瑤,好像把徐欣給甩了?!?/p>

“甩個屁,聽說是她的朋友在中間挑撥離間呢。上次我看見林夢溪她還跟我說,徐欣命是真不好,怎么總遇上這種賤貨?!?/p>

“對對,我也聽說了,她那個朋友啊,據(jù)說以前在在中國是做——”后面的詞被咽下去了。

“裝什么矜持啊你,不就是校雞嘛——”跟著這個聲音,所有的女生都大笑起來。她借著勁兒,順勢又加上一句,“又不是你做?!?/p>

冷風(fēng)排山倒海地灌進衣服里,扎得脖頸一陣陣發(fā)疼。

等到人全都走干凈了,我才提著書包走出去,微弱的霞光里,所有的樹都像簡筆畫一樣,黑黢黢的,利落帶著狠勁兒。路燈一排排地亮起來了,在還沒褪盡的天光里,發(fā)出寥寥的光芒來。

蘇鹿提著書包在思瑤班級的門口等著,身影單薄,黃昏里整個學(xué)校都空了,到處散發(fā)出冬末春初的灰燼氣味,烏鴉蹲在樹上,被夕陽描出黑色的輪廓,好像剛剛目睹了一個葬禮。

“干嗎呢?”我往空蕩蕩的教室里看了一眼。“里面沒人了。”

“等我女人?!彼啙嵉鼗卮稹?/p>

“她估計是走了,”我把她手里的書包也提過來,“走吧,回家。”

“這——”她猶豫了一下,“我手機找不到了,以前她都是跟我一起回家的,她萬一去了洗手間發(fā)現(xiàn)我走了的話,自己回家該害怕了。”

“都5點半了,”我看了一下表,“就算去洗手間也不能這么長時間吧。”

然后兩個姑娘腳步輕快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了,有個人回頭看了一眼,就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竊竊私語著,那些聽不清是什么卻能判斷肯定不是什么好話的聲音,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擁擠著爬過腳面,爬上后背,整個身體都是麻酥酥的涼意。

這些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像在國內(nèi)高中一樣沒完沒了地議論著所有的小事,就像娛記嗅到新聞。在這兒待長一點的就慢慢被打磨得平滑,看到多聳人聽聞的事情都波瀾不驚,就像看戲。

可是蘇鹿和她們一樣大。

我看著蘇鹿,她在寂寥的寒風(fēng)里面無表情,冷峻地好像《殺死比爾》里的栗山千明。

“別管她們,”我看著她的臉,忍不住又加上一句,“那群老母豬?!?/p>

“沒事兒,”她忽然笑起來,大大咧咧的拍著我的肩膀,“你們不是都沒信嗎?那他們就等于什么也沒有說一樣。”

學(xué)校的建筑在漸漸濃郁下來的黑暗里變成蟄伏的怪獸。

“喂,”蘇鹿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看著我,“我剛給我的小妞畫了幅畫,你說該擺到我們新家的什么位置好?!?/p>

我用力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想起今天中午在圖書館聽到思瑤吵吵鬧鬧的甜美聲音,“小彤幫幫我,我最近急著找房子?!?/p>

“你不是已經(jīng)找到房子了嗎?”那女生瀟灑地坐在轉(zhuǎn)椅上,線條干凈得好像鋼筆勾出來的。

“不是,”思瑤對誰都能特別自然地用出那種撒嬌的語氣,“你知道我的室友是誰嗎?”她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去貼在那女生耳朵邊上,好像大聲說出那個名字就把自己玷污了一樣。

“我×——”轉(zhuǎn)椅夸張地往后滑了一下,然后那女生同情地拍了拍思瑤的肩,“你真倒霉?!?/p>

女生怎么生來就能熟練地掌握兩面三刀。

“你小心點,”我對著我前面的蘇鹿提高了音量喊過去,“思瑤不是什么好人——”

路上呼嘯過去一輛車,把我的聲音完全掩蓋了,灌木叢里的樹葉沙沙的響,紫紅的夜空里孤獨的飛機閃著淺白的光,從遙遠的上空悲憫地注視著我們這些拋棄了故鄉(xiāng),又被故鄉(xiāng)拋棄的人。

像是檢閱。

我看著蘇鹿在遠處唱著一首我忘記了名字的歌,有幾句詞是,讓我們假裝夜空里的飛機是閃爍的流星,這樣我就能在這一刻許下愿望。

這條路荒涼得好像永遠都不會有盡頭了。

冬天的風(fēng)就像一塊磨砂紙一樣,把所有溫暖,所有的美好,全都用力地摩擦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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