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道了些閑話,老夫人這才辭出,瑗夫人親自送出中庭,這才罷了。
她回到自己殿中,卻再不似平日的鎮(zhèn)定自若,面上滿是驚疑憂愁,連原本鐘愛至極的殿角的苦艾熏香,如今也只覺得惹人心煩——
怎會如此?
她雙手絞著絲帕,連指間的疼痛都渾然不覺,只是望著剛到手的密報出神。
紙上寥寥數(shù)語,卻道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燮王朱炎,病勢加重,已陷入彌留之境!
素箋不過二指寬,這幾字卻似石破天驚,將惹起滔天巨浪……瑗夫人想到此節(jié),不由心亂如麻,滿殿的昏暗將她全身都浸染,正似她如今的惶恐心境。窗外日光淺照,卻絲毫也不能減少她的焦灼——
紙包不住火,不過幾日,其余方面也會接到這個消息,到那時……
她狠狠地咬著唇,只覺得一籌莫展。
“消息確實嗎?”
朱聞的雙手緊緊握住信箋,只覺得胸中血脈奔涌,不可抑制,一時竟覺得日頭都有些刺眼了。
“絕對是真?!?/p>
衛(wèi)羽也不復(fù)平日的自在瀟灑,折扇不搖、面色凝重。
“父王……”
朱聞的口中,緩緩?fù)鲁瞿莻€令他糾結(jié)至深的稱謂,一時心中百味陳雜,無法言說。
“竟到了如此地步嗎?”
朱聞低喃道,面色變幻不定,將手中的信箋都握成了碎片,四散飛揚。
衛(wèi)羽嘆息著看向他,卻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勸也無從勸起,只得咳了一聲,輕聲問道:“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朱聞卻仿若未聞,只是信步踱去,殿門被他袍袖一拂,但見天光大亮,庭中初春的涼意頓時襲遍全身。
枝頭的粉梅盛極而衰,已有些凋謝的意思了,顫巍巍抖動之后,便有一兩瓣零落,淺池中薄冰已融,清亮宛如一道明鏡。
朱聞靜靜看著水中的倒影,想起幼時,父王抱著自己,在池中嬉戲,曾經(jīng)低語道:“我家聞兒,將來要做征伐天下的大將軍……”
朱聞的心中升起一道暖意和酸楚,隨即,卻被更多的記憶碎片沖去——
母后的厭憎、更多弟妹的出生、妃妾們的構(gòu)陷中傷、那越發(fā)疏遠(yuǎn)陌生的蟒袍王服,以及,那最后變?yōu)閰拹翰荒偷难凵瘛?/p>
他搖了搖頭,不愿再想這些過往,壓抑住心中的波濤暗涌,深吸了一口氣,他由幻境返回現(xiàn)實,拂身而過的只是這北之邊極的冷風(fēng),單調(diào)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他閉眼,再睜開時,已然平靜無波:“既然如此,我們便要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走——箭,已然在弦上了?!?/p>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暴風(fēng)雨前的緊迫感,黑瞳瞬間為之一縮,仿佛修羅降臨,周身的冷風(fēng)都化為寒冰。
他仿佛是在對身后的衛(wèi)羽說,又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語——
“最近邊境很不安寧,本君聽說,一些部族居然跟那顏氏族長起了戰(zhàn)端——事涉北狄,傳我的手令,全軍上下嚴(yán)加戒備,作好隨時開拔的準(zhǔn)備?!?/p>
“君侯……”
衛(wèi)羽有些遲疑——先前他們?yōu)榱瞬蛔屚醭悄沁叢乱桑@才雇傭這些小部族去應(yīng)付那顏部,如今一旦有親自參與的跡象,就是前功盡棄??!
他隨即一個激靈,及時醒悟過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君侯你是要……”
朱聞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道犀利光芒,天邊日光仿佛也無法抵擋這鋒芒:“父王已被小人所害,我率大軍殺入王城,那就是靖難保駕,誰敢阻攔,又有能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