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見慣他平日冷然的性子,聽見這底氣微弱、近乎縱容的聲調(diào),只怕是要驚出一身汗,連眼珠都要掉到地上。
卻不料這卻正撞到了疏真的惱怒之處,她黛眉一挑,幽幽黑眸便泛上慍色:“借口?名聲?有人倒是連借口也不尋,就隨意壞人閨譽(yù)清白了呢!”
她似笑非笑地淡淡說道。
朱聞暗叫不好,果然來了……他心中暗忖道。
“奴婢倒是不知道,一覺醒來,便成了六品的昭訓(xùn)——敢問君上,我的名聲又到哪里去了?”
她聲音低微,帶著些虛弱的低啞,并不如何疾言厲色,這一句逼上來,卻是讓朱聞無言以對,恨不能再次落荒而走。
可惜遁招只能用一次……他想起先前衛(wèi)羽神秘兮兮地面授機(jī)宜,此刻想來,卻是張口結(jié)舌,怎樣的舌燦蓮花也不管用。
他清俊的容顏上浮現(xiàn)了一層淡而可疑的微紅,然而平素高傲的稟性終究使他不能再退讓,朱聞于是一咬牙,驀然轉(zhuǎn)身,三兩步走近床邊。
疏真背靠軟墊,漆黑長發(fā)垂落身前,唯一完好的左手捧了茶盞,雪白的瓷身原本在她掌中,卻在下一刻劇烈晃動起來。她抬眼,卻見頭頂上方,那人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光線遮擋不少,一只大手握住她的細(xì)腕,整個人竟是貼得無比之近——
“你要追問名聲,本君不妨讓它名實相符……”
曖昧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沉郁懊惱的眼神越發(fā)近了,兩人之間再無一絲縫隙。
疏真的神色不見絲毫變化,她不閃、不避,將手中碗盞放在小幾之上,任由腕間鐵箍般的鉗制:“想做什么,你現(xiàn)在便可隨意。”
她居然笑了,雪白面龐上的青紋,在昏暗中幾不可見,但見美眸燦然,閃著異樣陰郁狠戾的笑意:“只是……從今往后,你的事,我再不會管分毫。”
朱聞在這一刻全身都為之僵硬。
不是為著她所說的狠絕之言——而是為著那復(fù)雜而凄冷的笑意,那般肆意自虐、毫不矜惜己身的狷狂不羈。
她大概……吃了很多苦,才變成這般樣子,連心都硬透了。
心中胡思亂想著,他終究放開手,緩緩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是我太過忘情了。”他沉聲道,卻不敢再去看她一眼,轉(zhuǎn)身欲走,“你若真不愿受這頭銜之累,我會設(shè)法取消?!?/p>
才走出三步開外,便聽帳中女音道:“你走這么急做什么——金冊誥命呢?”
朱聞身子一頓,好幾瞬才明了這話的意思,轉(zhuǎn)身難掩驚喜之色——
“你……”
“我答應(yīng)你,公務(wù)上頭,為你謀劃一二,這個頭銜,也算方便?!?/p>
疏真輕咳一聲,欲從帳中起身,在綿密珠紗纏繞下,她的步履竟有些踉蹌。
朱聞連忙回身,將她的手扶住,穩(wěn)穩(wěn)地置于掌心。
她的手很小,柔嫩滑膩帶些涼意,近乎巧奪天工,一看便是在金玉錦繡中養(yǎng)就的。
兩人掌心相貼,只覺得珠聯(lián)璧合,彼此契合,雙掌相握,代表了彼此的合作和盟誓。
暖閣之中,棋盤分黑白,兩人正在對弈。
疏真的面色仍有些蒼白,卻也斜斜坐了,隨意拈了棋子放下。
“你連棋盤都不用看嗎?”
朱聞看著她走的步數(shù),只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都記在心里了?!?/p>
“這么多目數(shù),千變?nèi)f劫,你居然能全數(shù)記??!你幼時一定被人夸作神童吧?”
疏真聽得這“幼時”二字,眼中流光一閃,隨即沉寂:“我小時候……”
她頓了一頓,隨即不愿再往下說,于是又下一子。
此時暖閣外有人通稟,道是幾位夫人前來看新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