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花徑之中,嗅著冷梅的暗香,眼中閃過志在必得的笑意,幽深而灼目。
“好烈的性子!”言語之間頗見贊賞,毫無平日的冷漠淡然。
疏真在雪地里疾奔,腳下發(fā)軟,一個(gè)踉蹌,跌入雪堆之中。
她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角,想起方才怒意之下的舉動(dòng),素來冷靜縝密的心不禁一沉。
那般狠狠地招惹了他,恐怕……此事難以善了了!
這宮里,怕是待不得了。她苦笑著,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
她試探著運(yùn)行真氣,勉強(qiáng)一個(gè)周天后,立刻便覺丹田之中陰寒至極,經(jīng)脈劇痛欲裂,剛成的片縷內(nèi)力隨即便流散于四肢百骸,點(diǎn)滴不剩。
好一個(gè)持續(xù)不息的散功藥,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滅不盡,難道自己這一生一世,都要受制于它?
她咬著唇,按捺住胸中的悲憤欲狂,飛快忖道:要從這戒備森嚴(yán)的宮闕中逃離,已屬不易,更何況,還有虹菱這般弱不禁風(fēng)之人。
幾下斟酌之后,該怎么做,答案已經(jīng)十分明了。
她雪白的面容沒在墻角的陰影里,連眉目也看不真切,雪光倒映著唇上那一抹朱紅,緩緩流下,黑眸中的清冽高華,隨即緩緩沉斂,化為幽幽一嘆。
“罷了……”下定了決心,她搖晃著,從雪中直起身子,艱難地一步步朝前走去。
風(fēng)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纖弱的身影,幾乎被天地間的雪光湮沒。
銀安正殿中,瑞獸銅爐中紫煙氤氳,龍涎香帶給滿殿溫暖和芬芳,卻也熏得人神思不屬、慵懶閑散。
朱聞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堂下長跪斂目的熟悉身影,只覺得腕間仍舊隱隱作痛。
該讓她在地上多跪些時(shí)候。心下忿忿,他卻伸出手,鬼使神差的,以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柔和手勁,將她從地上攙起。
“昨晚夜色昏暗,你下手倒是挺準(zhǔn)的?!?/p>
他笑得瀟灑不羈,眉目間沒有了平日戰(zhàn)場廝殺時(shí)的冷酷森寒,黑眸熠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疏真抬起頭,黑瞳幽幽,默然不語。
朱聞只覺得懷中溫香軟玉,伊人雙眸縹緲朦朧,雪白面龐上,那丑陋黥紋密布,越發(fā)顯得觸目驚心。
他心中一痛,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這粗糙紋理,低喃道:“疼嗎?”
疼嗎?
疏真心中一顫,胸中情緒宛如冰河破堤,不能自已。
自那噩夢般的一夜后,自己顛沛流離,受盡屈辱和非難,嘗盡這世上一切痛楚,可曾有人問一句:你疼嗎?
她雙眸閃動(dòng),將所有思緒都冰封,平靜道:“刑后三日,便沒有知覺了?!?/p>
朱聞聽著這淡然一句,不知怎的,心下更是一慟,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入懷中:“你的名字?”
“疏真。”
“是怎樣的兩字?”他一邊問道,一邊信手將她腰間的束帶輕輕拉開。
他的動(dòng)作漫不經(jīng)心,然而卻宣昭著志在必得的果斷。
疏真全身都僵住了,她緊握雙手,連尖利指甲刺入掌心都渾然不覺。淡金的日光透過窗欞照入,她瞇起眼,凄然一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可說的!
她伸出纖纖玉指,忍住周身洶涌的屈辱怒意,在桌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朱聞默默念了,沉吟片刻,卻是眉宇間豁然開朗,笑道:“也是疏狂也任真?”
他竟然知道!
疏真目光一凝,大為詫異,朱聞知她心思,苦笑嘆道:“難道你們真以為我們燮國上下都是蠻子,不通詩書嗎?”
疏真默然,朱聞卻在長笑聲中,將那腰帶徹底扯開。
布裙輕蕩,疏真胸襟前半片肌膚露出,雪潔柔滑,映出熒熒之色。疏真掌心更痛,面上仍是無動(dòng)于衷。
靈巧修長的手指伸到此處,她閉目等待凌遲那一刻。
半晌,沒有絲毫動(dòng)靜。
她微愕,睜眼,卻見朱聞凝神額前,深邃雙目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對不住……”他低聲喃道,犀利雙眸中復(fù)雜難言。
他……這是在道歉嗎?
疏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諸國王侯宮中各有妃妾無數(shù),在上位者眼中,下人奴婢簡直如螻蟻一般,即使染指一二,也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
可是他居然道歉罷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