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突然有一只鷹從遠(yuǎn)方飛來。它沒有直接飛向峭壁上的鷹巢，而是俯沖到木里河谷，然后又飛過我們的頭頂，飛向高空，瞬間就消失在天邊。盡管還沒看見成群的鷹，但我和馬腳子們都激動萬分。我用鏡頭迅速追逐著飛翔的鷹，記錄下這只到雄鷹谷看見的第一只鷹。

當(dāng)那只鷹消失在天邊，我和另外兩個愛唱歌的馬腳子都認(rèn)為它是領(lǐng)頭的鷹，都認(rèn)為成百上千的鷹即將歸來。我們激動萬分地期待著，我甚至舉起了相機，隨時準(zhǔn)備捕捉鷹歸來的壯觀景致?？墒牵莻€戴黑色獸皮帽的馬腳子卻說：“看見一只鷹飛來很容易，看見幾十只鷹飛來不容易，看見幾百只鷹飛來不可能?！?/p>

我很詫異，放下相機，第一次很認(rèn)真地審視戴黑色獸皮帽的馬腳子，那頂帽子遮住了他的雙眼擋住了他的目光，同時也包裹了他的心情。他靠在一塊石頭上，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嘴里含著一根雕刻精致的銅制煙桿。煙已熄滅，但他依然含著煙桿，煙桿時而從嘴唇的左邊滑到右邊，時而又從右邊滑到左邊，煙桿在唇齒之間的運動使他顯得心事重重。

我說：“我聽到的說法全是關(guān)于雄鷹谷有成百上千只雄鷹，難道它們今天不飛回來？”

他取下煙桿，在石頭上輕輕敲了敲。煙灰飛落的時候，他說：“那是曾經(jīng)，曾經(jīng)雄鷹谷有成百上千只鷹?！?/p>

盡管帽子遮住了他的雙眼，但我此刻感覺到他的眼神陰郁而低落。他一定是個極其愛鷹的人，不然說那句話時的語氣不會讓人有一種心痛感。我感到心痛，想著翻越陡峭山壁的艱難，看著手臂上被荊棘劃傷的血跡，望著對面偌大空曠的萬丈峽谷，一種極度的失落讓我在瞬間有想流淚的感覺，幸好有風(fēng)，讓眼淚干枯在眼底，讓失落留在了心里。

戴黑色獸皮帽的馬腳子重新裝了煙絲在煙桿里。他從懷里摸出一塊黑色的雞蛋般大小的石頭，在巨石上敲擊了幾下，用最原始的方式點燃了煙。他點煙的過程極其嫻熟，猶如劃燃一根火柴那么輕而易舉。

他吸了幾口煙，煙霧繚繞中，緩緩述說：“曾經(jīng)雄鷹谷里有上千只鷹，有金雕，有禿鷲，有蒼鷹……禿鷲的數(shù)量最多，金雕和蒼鷹占三分之一。每天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沖破云層，它們一起從雄鷹谷起飛，金雕和蒼鷹在峽谷周圍盤旋覓食，而禿鷲則飛往舉行天葬儀式的地方。到太陽落山之際，鷹群便會紛紛飛回雄鷹谷。或許是因為白天分開了，鷹群傍晚時分再見時，總愛在峽谷上空盤旋一陣，以絕美的飛翔姿態(tài)訴說著彼此對家園的深深眷念。當(dāng)彩霞滿天時，它們才回到各自的鷹巢，在黑夜里期待明天太陽升起。這些鷹，多少年來過著一種簡單寧靜的生活，直到有外來人侵略這片土地。鷹群與居住在峽谷里的人們一起捍衛(wèi)這片土地時死傷了一些，但死傷的數(shù)量不足以影響它們生命的蓬勃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