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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齒:他是劉邦的老鄰居(2)

她們謀生亦謀愛 作者:閆紅


而另一個呢,也未必能心平氣和,意氣風發(fā)夸夸其談的時候,一眼瞥見下面那翹起的二郎腿加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記起自己的“微時”,頓時找不到感覺了。所以我們家鄉(xiāng)有句話叫“新光棍怕見老鄰居”,“棍”讀輕聲,和新華字典里的解釋不同,不是光棍漢的意思,而是風光體面,也就是新發(fā)跡者怕見那知根知底的人,兩者的關系很有些尷尬的。

這個問題,蕭何處理得很好。他當年是何等地瞧不起劉邦啊,呂老爹請劉邦進門時,他是那么不以為然,說,這就是一個吹牛皮不上稅的家伙,干不了什么大事。后來革命烽火熊熊燃起,領袖之一的他,在形勢尚未分明之際不愿意做那個出頭鳥,才給大大咧咧的劉邦揀了個頭把交椅,他要是擺擺老資格,說說當年事,實在太有理由了。

但蕭何是個聰明人,一旦決定讓劉邦當老大,就馬上謹守起小弟的分寸。他知道,他和劉邦之間,有個整體利益,他必須認低服小,處處保護劉邦的顏面與利益,才能贏得自己的終極利益,至于那些陳芝麻爛谷子,都是些沒用的廢話!

雍齒似乎不懂這個道理,成日家陰陽怪氣的不說,關鍵時候還讓劉邦后院起火。那一年劉邦出門打仗,讓雍齒駐守豐城,他前腳剛走,魏國軍隊后腳就到了,魏軍的頭頭周市帶話給雍齒,你跟著劉邦混個什么勁啊,你要是投降我們,還讓你守著豐城。雍齒一想也是,雖說魏王也不咋地,但總是個陌生人,不像劉邦,原本街坊鄰居的,我還高他一頭,現在倒在他手下聽喝,不如投降了事!

那年月軍閥大混戰(zhàn),大家分分合合是常事,一會兒你投降我,一會兒我投降你,各有各的利益盤算,也都能互相理解,但雍齒這么做,讓劉邦難以理解。他投降的原因并不是不得不這樣,而是瞧不起自個兒,且以故人的身份瞧不起自個兒,怎么能不讓他胸悶到暗傷?

盡管后來雍齒又投降過來了,按照劉邦的說法,還立了大功,但是劉邦一看這個人就不舒服,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他不是一個擅長掩飾情緒的人,他手下的那幫人又都是那么賊,如此一來,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知道,雍齒是劉邦最討厭的人了。

我很難想象此時雍齒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等著達摩克利特之劍掉下來呢,還是繼續(xù)滿不吝愛誰誰呢?他立的功勞能大到劉邦沒辦法的地方,必然也有兩把刷子,不能把這個人想簡單了。

不管他揣著怎樣的心情過日子,反正封侯一定是沒想到的。劉邦把韓信、彭越他們都給干掉了,居然容下了一個他,還咬牙切齒地封了個侯。

這正是劉邦的成功秘笈之一,竊以為比所謂擅長用人論來得更為重要。單聽劉邦說話,那是非常的性情中人,基本上想哪兒說哪兒,不用經過大腦,但看他做事,卻是另外一套風格。他把大我和小我分得很清楚,大我是一國之君,小我則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欲的男人,他的小我看似張揚,內里卻隨時準備為大我讓路。

對于韓信、彭越他們,他應該是有感情的,聽到韓信的死訊,他且喜且憐之,但就算他對他們的感情再深十倍,他照樣哪怕是曲線地把他們做掉,因為他們觸犯的,是他的大我,使他隱隱感到不安全,這是利益之爭;雍齒冒犯的,則是劉邦的小我,一個普通人被人尊敬看重的需求,這是意氣之爭。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當然會把利益放在意氣之上,他嘴里說得夸張,卻并不真的當成自己的底線,所謂的刻骨仇恨高高舉起,然后輕輕放下。雍齒被封侯之后,劉邦沒再找過他茬子,他一口氣活到漢惠帝三年,此時劉邦已經去世三年。

在追隨劉邦的諸將里,這樣的善終不算太多。一個人因被憎惡而不是被喜歡,意外地獲益,讓人想破頭,也參不透命運的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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