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能會以為,現(xiàn)在流行的電子寵物把人和動物的關系都疏離化了,人對待動物就等于對待一個程式化(無論如何變化多端)的電子機器。但我們也許沒有察覺到,人類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在用對待電子寵物的態(tài)度來對待真正的活貓活狗。我們不是一直在把可愛的小動物視為照顧、養(yǎng)育、訓練的對象,細心察看和監(jiān)管其健康狀況,喂其食物、陪其玩耍、教其聽話,意圖把它畜養(yǎng)成一個“小人”嗎?我們有什么時候曾經把它們視為獨立自主和對等的個體?
而關于動物的書寫,在在顯示出這種人類本位的角度,借文字論述把動物塑造成一個符合人類世界價值的形象。所謂動物書寫粗略可分為四類:首先,是寓言性的動物書寫,即以動物世界隱喻人類世界,從而帶出與人類世界的政治、道德、人格等有關的教訓。古至《伊索寓言》,近至奧威爾的《動物農場》,也屬此類。寓言性動物書寫很明顯一點也不關心和關乎動物,它不過是借“動物”這組意符來論述完全只關于“人類”的問題。第二類,是科學性或知識性的動物書寫。這類看似客觀事實的研究和描述,目的除了是對動物生理、生態(tài)及行為的了解,也是人類中心的廣義生物探索的一部分。第三類是常常在媒體上出現(xiàn)的“動物故事”,即表面上從動物的角度出發(fā),呈現(xiàn)出動物可愛的一面的故事。這包括什么子貓物語、子熊物語,什么豬哼、斑點狗之類。這類仿似關懷、愛護動物,代入動物主觀經驗的故事,事實上完全是人類一廂情愿的投射,把動物的動物性去除,以“人化”的姿態(tài)滿足人類感情喜怒哀樂的需要,因此亦是虛偽和自欺欺人的。
最近讀到的加藤由子的《貓咪博物學》應該屬于第四類。這類書寫雖然亦建基于對動物趣味知識的陳述,但卻自覺地突出人的角色,承認人對動物了解的局限,并坦白道出人往往把動物“擬人化”的傾向。既然人是書寫/認知主體,人本的角度及其局限和偏狹,自然是無可回避的事實。問題并不是如何超越人本的角度,真正代入動物的眼光,體察其本身的感受,因為這是絕不可能的,聲稱有這可能的人也是不誠實的。我們人類可能做的反而是嘗試了解或至少是自覺于人獸的界限,并在這界限內謀求認識和關懷的可能。
當我們了解到“可愛”的啤啤熊只要輕輕一巴掌便可以把我們的腦袋報銷,“兇殘”的食人鯊魚其實不過在吃一塊符合它胃口的肉食,我們便會明白人類如何把自身的非必然的道德標準和價值觀強加在非人類的動物世界上,搞出種種美麗或不美麗的誤會,或荒唐的“懲兇獵鯊行動”。反過來說,論滅殺其他物種和同類的數量和兇殘度,人類之“惡行”,無物種能望其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