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歷經(jīng)了榜上無名,出走西夏,兵荒馬亂中抄經(jīng)轉(zhuǎn)文。若以時間為計,與回鶻公主的相遇簡直短暫到不值一提,脆弱到不堪一擊——有如指間滑落的一捧黃沙,電影甚至沒有一滴淚的煽情。只因趙行德一直是那個趙行德,他沒有成為大英雄,而成了沒有留在歷史上的無名氏。但跟著他的命運軌跡摸索游行,我們窺見了流沙之下消逝的歷史。
其他電影里,趙行德或應(yīng)就此大徹大悟,遁入空門,另求解脫。如果這樣拍攝,佐藤純彌只會交出一部以敦煌為背景的感傷情節(jié)劇。保護回鶻公主失敗后,趙行德很快承擔了另一項更為艱巨的人生任務(wù),保護經(jīng)書?!抖鼗汀烦涑饬舜罅繉ξ淖?、文化和文明的討論,比如造字、識字、抄字,比如在那沒名沒姓的年頭,不愿做一具沒有名字的尸體。趙行德直接介入了西夏文字的影響傳播,又參與了對敦煌文化典籍的保護。即便如此,他的命運依然只是流沙的玩物,不變的只有鳴沙山、月牙泉、莫高窟,還有那座沙漠中的敦煌城。
它既存在于歷史想象當中,又穿越了時間,一直矗立至今。
李元昊說,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是我……他說對了,人們確實記住了他。然而,《敦煌》要寫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名配角,站在了趙行德的對立面。強硬派如他,在電影里卻遭遇了憤怒而絕望的怒吼:殺!殺!殺李元昊!電影寫的是失敗者,柔弱的趙行德,抵抗不住命運的擺布。然而,他保持了崇高的道德精神和人性光芒,歷經(jīng)苦難,宛如孤獨的星辰,深深吸引著昨日和今天的觀眾。
無論從歷史、現(xiàn)實或是藝術(shù)角度來看,日本人都表現(xiàn)得比中國人更愛敦煌。借《敦煌》這部電影,他們不加掩飾地贊美敦煌,謳歌歷史的瑰寶,又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微妙的民族關(guān)系,似有所指。尚年輕的佐藤浩市,飾演北宋書生趙行德,他有一口白森森的好牙,就像胡金銓電影的石雋,舉手投足有古板的書生氣,但更見文弱。飾演回鶻公主的中川安奈,后來很少出現(xiàn)在其他電影當中,但能以這樣的方式留存在銀幕上,似乎也是演員生命的無上恩賜。中川安奈和高倉健同在2014年去世,他們終結(jié)了中日蜜月期的那些日本影像記憶。
這一切,就是歷史的沙塵暴,來了又去。湮滅了演員,覆蓋了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