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之后，我想摟抱女人，我覺得只有在這個時候，女人的懷抱和安慰才能讓男人酒醒?，F(xiàn)在是下午，離黃昏還有兩三個小時，酒吧里除了我，還有一個趴在桌子上酣睡的醉酒男人。我推開酒杯，搖搖晃晃走到街上。驚蟄已過，殘冬的風(fēng)還沒有投降。我沒有地方可去，路邊碰巧有一塊半大不小的石頭，我坐下來，點上一根煙。

我看見一個緩步走過來的短發(fā)女人，起初沒多留意，我對短發(fā)女人沒有更多的感覺，但這個女人又有點特別，氣質(zhì)干凈帥氣，她的灰色長裙上面綴滿了漢字。

“嗨……”我朝她揚起下巴。簡潔而溫和的聲音。這是我和陌生女人搭訕的方法。她繼續(xù)往前走?！澳愕娜棺雍锰貏e?！蔽姨岣吡寺曇簟Ｋ芸炀鸵谖已矍白哌^去了，我站起身，在她面前站定，彎下腰，注視著裙子上的漢字，這些漢字比我的拇指大一圈，不規(guī)則地排列著。她想繞開我，我隨著她的裙擺移動著步伐。我今天下午無聊得很，就想找點事做呢。我一邊移動步伐一邊讀裙子上的漢字：“和別人……證實……唯……平……獨……等……人才……”我聽見她的笑聲，是那種鄙夷的短促的笑聲。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讀不出來我就走了?！彼穆曇羝届o而嚴(yán)肅。

我眨巴眼睛，再次念道：“證實……不……不……和別人平等……能夠證實……平等……唯獨……唯獨……”她繞開我，繼續(xù)往前走。

“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追上去。街旁有兩個人在看我們，我不在乎。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長裙后面也綴滿了漢字，排列規(guī)則和前面的一樣?？粗暮蟊澈烷L裙，我想到裙子里的屁股，忽然興奮起來。我隨著她走，一邊走一邊讀上面的漢字：“自由……爭取……享有自由……善于……唯獨……人……人才……”我連續(xù)讀了兩遍，可是漢字隨著她的步幅和裙擺跳動，我還是沒有抓住排列規(guī)律。

“這是句子嗎？”我大聲問道。

“是！”她大聲說，停步轉(zhuǎn)身望著我，“你以為你很特別，是嗎？這件裙子我穿了兩天，你是第四個攔住我的無聊男人?！?/p>

“無聊男人……我喜歡你這樣說?！蔽覕[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讀出裙子上的字了嗎？”

她沒有正面回答：“讀出來又能怎么樣呢？讀出來了就能變成這樣的男人了嗎？”

“什么意思？”我皺起眉頭。

“仔細(xì)看，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后一次機會?！彼驹谀莾?，捏著裙子，向我展開裙面。我看見了她的白皙小腿。這時候，路旁幾個行人聚攏過來，大家一起看那些漢字。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酒勁因此上來了。我在心里默念，依然沒有頭緒。一個老頭摘掉老花鏡，彎下身，眼睛幾乎貼在裙面上辨認(rèn)著，他的老伴哼哼唧唧走過來猛拽他一把。大家笑起來。一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男生轉(zhuǎn)了一圈，說道：“我能念出來?！?/p>

“是什么？”

“快點念出來?！?/p>

“‘唯獨能夠證實和別人平等的人才能和別人平等’，這是前面的句子，后面的句子是‘唯獨善于爭取自由的人才配享有自由’?！?/p>

“說的是平等和自由吧?！?/p>

“是?！?/p>

“是證實平等和爭取自由。”

“哦。”

“這兩句話好有哲理?！?/p>

“誰的話？”

“魯迅說的？”

“我覺得是胡適說的?！?/p>

旁邊的人問那位大學(xué)生，他靦腆地?fù)u了搖頭。

“平等，自由。”

“唉……”

“唉……”

女人走了，路人散去了。不知道為什么，我蹣跚著步伐跟了上去。女人發(fā)現(xiàn)了我，瞇著眼望著我：“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知道……這兩句話是……是誰說的……真的……”我有些恍惚，扶住了旁邊的一棵樹。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我順著樹干坐下來，地面很冷。我看見她走過來，遞過來一包紙巾，說：“你流鼻涕了，擦擦吧?！?/p>

“謝謝……”我笑了笑，面部表情一定很僵硬，“我喜歡這兩句話……”

“可能是蘇格拉底說的。”她的語氣不那么肯定，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好像又站了一會兒，又好像說完話轉(zhuǎn)身離去，在一個街角消失了。我回想著……蘇格拉底……裙子上的蘇格拉底……真好……我笑了，想站起身，可是又覺得這樣坐著也挺好，我就這樣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