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陰云 (13)

菜子黃了 作者:許開禎


后山中醫(yī)劉松柏這是第一次給自己的外甥現(xiàn)在又是女婿的命旺號脈,他包給女兒燈芯的那些藥其實是靠經(jīng)驗和猜測開出的方子,憑得就是人們對下河院少東家病情的描述?,F(xiàn)在他的手握在了命旺的脈搏上,頓時神色凝重,一臉肅然。燈芯望他的目光也緊張起來,連呼吸都屏住了。中醫(yī)劉松柏用了足足一袋煙的功夫,才松開自己的手,這時他的額上已有細碎的汗?jié)B出來。他又掀開被子,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氐嚼镂?,劉松柏好久都不開口,屋子里的氣氛因了他那張臉愈發(fā)沉悶,空氣壓得燈芯抬不起頭來。很久,他開口說話了。

脈絡(luò)紊亂,氣血甚虛,不是一般的病癥呀。他長長地嘆口氣,目光一下子陰郁。

女兒燈芯的心隨之提緊,不敢輕易問出甚么。

中醫(yī)劉松柏沉思良久,又說,氣血兩虛,腎精過虧,按說不是他這年紀得的呀。

你是說……沒治了?女兒燈芯怯怯問。

也不。中醫(yī)劉松柏忽然揚起臉,百病總有一醫(yī),只是他這病癥實在是怪,我一時還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中醫(yī)之理,重在對癥下藥,百病總有起因,因便是關(guān)鍵。就他這病,因怕不在一處,或者在病外,我也困惑得很。

難道真是潑鬼纏了身?燈芯又問。

這也難說。你知道中醫(yī)并不完全排斥此說,有時氣脈兩旺,但人就是胡言亂語,天地博大得很,有些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燈芯忽然驚駭至極,爹的困惑讓她墜進深谷,表情接近僵死。

后來她忍不住又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爹說的這么可怕,為啥他又能自己吃?

這便是反常。人在久病中總有一些反常,切不可拿它當好癥狀對待。你要記住,久病之人不在于一時表現(xiàn),得一步步調(diào)理,所謂日月之病還得拿日月來醫(yī),犯不得急。和血養(yǎng)精,腎才能積聚原氣,原氣足而病自除,他這病,沒個三年五載的,怕是見不得轉(zhuǎn)機。

爹真的能醫(yī)好他?

這便是爹來的目的,雖說爹沒百分的把握,但也不至于讓他等死。只是……

只是甚么?

苦了你哇,爹的話你一定要記牢,切不可讓他沾你身子。你得忍。

一個忍字,引出了女兒燈芯一串子酸淚。不過她還是挺起了身子,說,我忍。

爹又說,你先把藥停了,等我回去想好方子,再給你把藥帶來。期間有啥反常,你要想法兒告知爹。

燈芯點頭。倆人又說了會話,爹忽然轉(zhuǎn)過話題,問,管家六根呢,咋沒見他走動?

燈芯便把管家六根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爹默思片刻,說,你也不能心急,他樹大根深,不是一時半會能搬倒的,定要從長計議。燈芯說,我明白。爹進一步安頓,千萬不可打草驚蛇,蛇不死反咬一口,會要你命,他是個狠毒的人哪……

中午時分,中醫(yī)劉松柏跟親家公告辭。女兒燈芯沒去送他,爹說免得她路上啼啼哭哭,惹人笑話。其實燈芯知道,爹是不想讓公公有啥猜疑,爹說,只有他放心了,爹才能常來看你。

一個看字,又讓燈芯怔想了半天。

中醫(yī)劉松柏走后一個時辰,東家莊地悄無聲息地進了西廂房。兒媳燈芯坐里屋縫棉襖,莊地擺擺手,示意不必理他。他是來看兒子命旺的,打昨夜聽了奶媽報的喜,他就一直盼著看這一眼了。站在炕前,東家莊地的眼立刻懵懂成一片,兒子的睡相接近貪婪,夢里也沒忘巴唧嘴唇。望著這不是睡著就是傻著的臉,東家莊地的心再次悲哀起來。昨夜里他跟親家喧至半夜,期間劉松柏也曾拐彎抺角提起過中醫(yī),不是他自己,是他結(jié)識的涼州城名醫(yī)吳老中醫(yī)。有一瞬莊地的心撲閃著動了,甚至都要點頭了,可二房水上飄慘死的臉相又躍然眼前,他果決地搖了頭。二房水上飄讓一副中藥藥死的事實粉碎了他對中醫(yī)的全部信任,到現(xiàn)在都沒法恢復??裳矍暗膬鹤铀埠蹰g又讓他動了這個念頭,不是說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么?這段日子可沒請過道士跟和尚呀,難道那個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潑鬼壓根就不存在?一系列的念頭讓他陷入了片刻的混沌,有甚么辦法能讓兒子真正好起來呢?難道真得要照后山半仙的話等著沖三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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