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罌粟之家》 精彩試讀(7)

罌粟之家 作者:蘇童


在楓楊樹的家里你打不成網(wǎng)球,永遠打不成。沉草蒙住自己的臉蹲下去,他看見谷場被陽光照成了一塊白布,白布上沾著一些干草和罌粟葉子。沒有風吹,但他又聞見了田野里鋪天蓋地的罌粟奇香。沉草的拍子幾下就折斷了,另一只拍子在演義腳下,他走過去抓那只拍子,看見演義穿膠鞋的腳踩在上面,他拍拍演義的腳說,“挪一挪,讓我折了它?!毖萘x不動。沉草聽見他嘰咕了一聲,“我殺了你?!彼X得什么沉重的東西在朝他頭頂上落,他看見演義手中的柴刀在朝他頭頂上落。“白癡!”沉草第一次這樣對演義叫,他拚命抓住演義的手腕,但他覺得自己虛弱無力,他抬起腿朝演義的襠下踹了一腳,他覺得那一腳也虛弱無力,但演義卻怪叫一聲倒下了。柴刀哐啷落地,演義在地上滾著口齒不清地叫著,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沉草記得那是漫長的一瞬間,他站在白花花的柴刀前發(fā)呆,后來他抓起那把柴刀朝演義臉上連砍五刀。他聽見自己數(shù)數(shù)了,連砍五刀。演義的黑血在陽光下噴濺出來時他砍完了五刀。時隔好久沉草還在想那是歸家第幾天發(fā)生的事,但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他只記得一群長工和女傭先擁進后院,隨后爹娘和姐姐也趕來了。他們看見倉房前躺著演義的尸體。不是演義殺我,是我殺了演義。沉草緊握另一只球拍一動不動。他茫然地瞪著演義開花的頭顱干嘔著。他嘔不出來。腳下流滿一汪黑紅的血。后來沉草嗚咽起來,“我想跟他打球我怎么把他殺了?”沉草記得爹把他抱住了,爹對他說沉草別怕演義要殺你你才把他殺了,這是命。沉草說不是我不知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把他殺了?沉草記得他被爹緊緊抱著透不過氣來,大宅內(nèi)外一片混亂,他聞見田野里罌粟的熏香無風而來,他看見那種氣味集結(jié)著穿透他虛弱的身體。

給演義出殯的那天沉草躺在屋里,一直躺到天黑。爹把門反鎖上了。月亮漸漸升高,他聽見窗外起風了。風拍打楓楊樹鄉(xiāng)村的聲音充滿憂郁和恐懼。沉草把頭蒙在被子里仍然隔不斷那夜的風聲。他在等待著什么在風聲中出現(xiàn),他真的看見演義血肉模糊站在倉房臺階上,演義一邊啃著饃一邊對他喊,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演義睡了棺材。楓楊樹老人告訴我,演義的棺材里堆滿了雪白雪白的饃,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殉葬,他們說白癡演義應(yīng)該瞑目了,他的饃再也吃不光了。

貓眼女人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有一天她在大鐵鍋中洗澡的時候溺水而死,懷里抱著女嬰劉素子,劉素子不怕水,她從水上復(fù)活了--那個貓眼女人的后代,她有著春雪般潔白冰冷的皮膚,驚世駭俗,被鄉(xiāng)間廣為稱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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