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當母愛沒有名字時 (2)

文茜的百年驛站 作者:陳文茜


母親與我的爭吵,并未因此結束;三十年來總是以不同方式登場,不同方式結束。我理性上感謝她收容我并對我負起養(yǎng)育責任;但心里那個“2+1”從未于腦海中離去。

即使到了三十歲美國讀書時放暑假回來,也是來匆匆,去匆匆。我從不打開行李,我判斷母親對我待家中容忍度不會超過三天,但我拿她的錢讀書,有義務挨她的管教責罵;于是有若數(shù)饅頭般,我總是算著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好了,她果然如期爆炸了,我即提起完好如初的行李,住進早就約好的朋友家。

母親在我心中,雖不夠愛我;卻是我的人生典范。打從三四十年前,她已在臺北金融圈赫赫有名。除了外表非常美麗之外,她的心也很美。金融圈中她幫助過很多人,包括已過世的白文正、榮安邱都曾對我豎起大拇指,稱贊母親的品格與善心助人。在爾虞我詐的金融圈里,母親的成就,不來自奸詐鉆營,相反乃因誠實與不貪。臺北幾名大戶包括吳火獅、邱永漢······都放心把大筆資金交給母親保管,因為她從不對外宣告誰買進多少股,也不會把客戶買進后漲價的股票據(jù)為己有;雖然這在股市里如此常見。由于誠實,也由于對金錢的品德,而非唯利是圖,使母親早在九十年代已成月薪百萬的成功女性。

我喜歡從遠處欣賞母親,欣賞她的嬌媚美艷,欣賞她的崇高人格,欣賞她的正氣廉潔,欣賞她的良善心軟;但母親性格強勢,我與她緣分極淺,對她始終敬而遠之,也從未理解母親對我獨特的愛。

猶記十年前《聯(lián)合報》制作“兩代相對論”,訪問我和媽媽,她一如往昔做了美美的頭發(fā),端莊華麗走入我家;而我平時也沒那么邋遢,當天卻刻意光腳、散發(fā),不著妝。她直言受不了我的奇裝異服,我譏笑她至今以為自己還在當小學班長;訪問的記者問,你們會想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嗎?媽媽正想開口“想”,我沒給她機會,即說,“不行,我們住在一起不是她上吊,就是我上吊;而且我判斷她上吊機會比較高;為了保護她的生命安全,我不能和她同住。”

旁人聽到的是我的慧黠調(diào)皮,我的母親心中則是掉著淚,而且是無言的淚。她始終保存著一塊對我童年的虧欠,我不是不明白;但為了抗拒一個強勢的母親,或者保護我曾深受傷害的青春歲月,我總是狀似刁鉆、狀似撒嬌、狀似任性。

直至母親節(jié)那一天,她看我外表灑脫,但其實被前男友傷透了心。于是告訴我三年前往事;我的前男友經(jīng)常情緒失控,遇到不如意事,即口出惡言傷盡所有親近的人;這對我不是新聞,而是日常生活中的點滴。

過去我認為這是自己錯誤的選擇,本該承擔;我殘忍地對待自己。至今我沒有太大怨言,因為我相信這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一個價值觀有偏差且控制不了情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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