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墨》第三部分 A(2)

天墨 作者:雪靜


媽媽幫我擦完臉,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洗毛巾,我聽著水池里嘩嘩的流水聲,想著該怎樣跟媽媽談有關(guān)木月文書法的行情,讓她既不驚訝,又不致于后悔得晚上睡不著覺。我這次回家是打著專門看望母親的旗號回來的,盡管我心里知道主要目的是為了查詢木月文那幅在香港蘇富比拍賣行準備起拍的字畫,與我家里珍藏的那幅幾乎如出一轍,我感覺蘇富比拍賣的那幅是贗品,木月文怎么可能同時畫兩幅一模一樣的作品呢?藝術(shù)家最看中的是創(chuàng)新,雷同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大忌??晌覜Q不能把此次回家的真正意圖說出來,那會很傷媽媽的心,“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這是我小時候媽媽經(jīng)常掛在嘴邊上的話。

我已經(jīng)五年沒回家了,其實我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惦念媽媽,但我所從事的行業(yè)不可能讓我一夜暴富,奔波而賺的小錢只能糊口,我經(jīng)常發(fā)愁,不知何時才能完成自己的資本積累,要是我積攢了一定的錢,會買房子把媽媽接到自己身邊,或者給媽媽在鄴市買一套好房子,讓她安度晚年。幸而我沒有許諾,否則就成了空頭支票,讓我面對媽媽自己購買的房子時會多么汗顏。

作為演員的媽媽一生收入甚少,過去縣劇團是要飯的單位,演員只給百分之六十工資,另外一部分要靠自己創(chuàng)收,我爸爸是劇團的司鼓,比我媽媽收入還少,我十六歲那年爸爸和媽媽隨縣劇團去鄉(xiāng)下演出,不知是中了風還是著了涼,回來上吐下泄,去醫(yī)院的路上就一命嗚呼了。一切以后,我媽媽不過是一個孤單的女人,一個寡婦,無親無靠,家庭的所有重擔都是她一個人扛著,當生命中的這一刻來到,只剩下對逝者的無奈,此外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了,逝者的在場并非真實,他的不在才是唯一的真實。我媽媽每天在舞臺上風姿翩翩,嗓子都唱啞了,仍然只賺得我和她糊口的活命錢,我們始終住在縣劇團的舊式筒子樓里,幾戶人家用一個廚房和廁所,彼此之間都沒有秘密,哪個屋里傳出屁聲都知道是誰放的。我媽媽經(jīng)常在半夜里感嘆何時能有自家單獨的住房,她有腎虛的毛病,半夜起來小解要在公用廁所門口等半天,要是里面的人正在出恭,她就要等上許久,否則她這邊一走,那邊不知何時又來了出恭的人,等輪到她的時候,膀胱都憋出炎癥來了。

我上大學以后,我媽媽仍住在筒子樓里,我工作了,我媽媽還是住在筒子樓里,雖然我的身份是世界經(jīng)濟早報的記者,在天上飛來飛去是經(jīng)常的事情,偶爾還會飛到國外進行采訪,但我的薪金仍然只夠自己消費,如今年輕人在外邊創(chuàng)業(yè)是不容易的,因此我也無力接濟母親,我甚至不敢輕易戀愛,戀愛要花錢,我沒有資本積累,正在進行中的資本積累少得微乎其微。

真正讓媽媽住上大房子、過上舒心的生活的人是木月文,他的二十幅書法作品將媽媽一生的渴望變成了現(xiàn)實,在天浦縣擁有成套的住房就已經(jīng)是神話了,在鄴市擁有住房簡直是天方夜潭,木月文卻讓我媽媽變成了天方夜潭中的女主人。

媽媽內(nèi)心的喜悅我是能感覺的,過去她總是皺著眉頭,因為皺眉的時間過長,她的額頭中間有一條豎紋,俗稱苦紋?,F(xiàn)在媽媽幾乎不再皺眉了,那條苦紋也隨之變淡,說起來你會感到奇怪,人年齡越大應該皺紋越深,可媽媽跟五年前相比,看上去皺紋淺了許多。她沉浸在擁有鄴市大房子的喜悅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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