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靜,她又看了看那扇雕著荷花的玻璃,玻璃上只靜靜地站著荷花,沒有其他風吹草動。她站起來,無聲地走到那間開著門的臥室前。臥室里有一張大床,有個通到天花板的衣柜,沒有人。臥室的窗簾拉著,看上去整間屋子像在幽暗的海底,渾濁的,溫鈍的。她又無聲地走到另一間臥室前,一樣,床、書架、衣柜,沒有任何活物的影子,連只貓都沒有。到處是深不見底的白色。
她像個賊一樣再次溜回到沙發(fā)上的時候,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是故意的,故意把時間和空間給她辟出來一塊,就是為了讓她自己看看這是間什么樣的屋子。
她有一種上了圈套的不安。他已經(jīng)空出時間空出屋子去提前告訴她,這屋里什么都沒有??墒?,她仍然覺得,這屋子是一個大蚌殼,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飼養(yǎng)著一些什么生物。何況他為什么要這般煞費苦心,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李湛云終于從荷花叢后面走出來了,手里拿著兩杯茶。高瘦的玻璃杯,里面的茶葉像一團蔥翠的森林。妖冶。茂密。她對他禮貌地微笑,接過茶,捧在手里。燈光從茶葉縫隙里折到她手上,像燈籠里發(fā)出的光,一層閃著釉光的綠色。有些燙手,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白色的木桌上有一只很小的魚缸,里面只游著一尾紅色的金魚。李湛云說,燙著了吧。她笑,不說話。李湛云還是穿著回來時的白色襯衣,沒有換衣服,她今天穿的是一條黑色的絲質(zhì)長裙。一黑一白,他們坐在桌子的兩側(cè),看上去像兩枚意味深長的棋子。
這個男人從一切表象上來分析還算不錯的人選,斯文干凈高大,有還算體面的職業(yè),有房有車。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什么怪癖了。這是他們第三次約會。第一次,他請她吃飯。第二次,她回請他吃飯。到第三次,他主動說,要不去我家坐坐吧。她微笑,表示默許。心里卻還是有些泛酸,他是要在和一個女人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關系之前,成本要減少到最小化。這樣,在感覺到不合適的時候就可以毫不心疼地換掉。不是心疼女人,是心疼錢。去他家里坐坐,多么好的借口,就是省不出飯錢也起碼省下了一杯咖啡錢。
她看著車窗外冷笑,不說話。不過,去他家也好,她借此機會勘測一下這個男人最起碼的居住條件。有房?那是什么樣的房??匆婚g屋子的格調(diào)簡直就是看男人里面穿的內(nèi)衣,最能切到核里去。最重要的是,看看他有沒有藏著什么怪癖。
因為她知道,最不可征服的不是別的,是一個人身上的怪癖。
其實她對男人的要求很簡單,他只要具備一切典型的男性特征,沒有變態(tài)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不反感女人,不討厭身體和氣味,不離群索居,不拒絕美食和手淫,不假裝厭惡錢財與名譽,不盲目樂觀也不無故悲觀,不迷戀愛情也不否認愛的存在——他最好正常到如同愛滋病毒一樣不可戰(zhàn)勝。她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正常男人??墒撬饺粴q的時候還是沒有把自己嫁出去。她三十一歲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個三十一歲的博士,準確地說,是個三十一歲的女博士。在她的相親史中,最悲慘的莫過于向男人隱瞞自己的學歷,說自己是本科畢業(yè)。在婚獵市場上,她基本上處于弱勢群體,后來自己覺悟了揭竿而起。但本質(zhì)上,其實還是弱勢群體。相親男們懼女博士勝如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