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瑤忘情地攤開畫紙,沒有發(fā)現(xiàn)溥倫已經站在身后。
絲絲縷縷的茶香飄來,柳碧瑤這才驚覺。她的心一下提到喉嚨口,像是偷窺別人的秘密而被發(fā)覺,驚惶失措地退了一步,那卷干燥的畫紙嘩啦著掉到桌上。她怎么可以隨意翻人家的物品?雖然是幅贗品,不是多么珍貴的東西,但給他的印象多不好……柳碧瑤低下頭站在那里,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等待裁決。
溥倫倒是無所謂的和氣樣,他把畫紙卷了卷,扔進畫筒里,像是對待一件很隨意的物件。他把茶挪放到柳碧瑤面前,請她坐下,一邊說:“這是我母親的畫?!?/p>
柳碧瑤懊惱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翻看的……”
溥倫呵呵地笑了,“沒關系,這只不過是幅贗品,我還里有好幾幅一模一樣的畫在書柜里。”
這下輪到柳碧瑤驚奇了,她張大嘴巴,驚訝道:“這么多!”
“是的。遺憾的是,沒一幅是真的?!变邆愑蒙鬃訑囍铚?。他端來一小碟白糖,問柳碧瑤:“要放糖嗎?”
這是西方人喝茶的習慣。柳碧瑤搖搖頭,“我喜歡清茶?!?/p>
重新放晴的天空流過淡淡的晚霞,園里的水池有雨后漲滿的痕跡。風寸寸爬高,抖落樹梢間密密的雨珠。和溥倫的談話是愉快的,柳碧瑤徹底放松了自己。彼此獨處時,他也是輕松的,這與和段依玲相談的時候不同,在柳碧瑤面前他能剝除禮貌所加的負荷,不去理會社交規(guī)矩所定的條條框框。即使有好幾歲的差異,仍然都是年輕人,于是可以無所顧忌。
在柳碧瑤看來,溥倫還不知道他要找的畫所蘊含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畫里藏著一個秘密。
“……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在尋找這幅畫。我當時想到的原因是,母親很喜歡這幅畫,她要收藏,于是千方百計地尋找……她只是告訴我,畫還在中國?!?/p>
“沒有其他的原因嗎?”
“等我長大了些,交了女朋友,我又開始猜:也許是母親的初戀情人留給她的禮物,”溥倫笑笑,“所以她連我的父親都不曾提起。要不是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或許她連我都不會告訴?!?/p>
“你……有女朋友了?”柳碧瑤聽得最清楚的是這句話,含在口里的茶突然變得無比苦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在巴黎……”溥倫看著窗外的晚霞,眼眸里星子閃動。他轉過頭,眨眨眼睛,“我現(xiàn)在的想法是,這幅畫很值錢,連段鴻也……”
柳碧瑤低頭不語,捧著杯子小酌一口茶水。她突然抬頭問:“你為什么來上海?”
“為了我的母親,為了能幫她找回那幅畫。除了我的父親,我是她唯一的親人?!?/p>
他能和她談論這么多私密的話,柳碧瑤也是滿足的。她問出心里最疑惑的問題,“那幅畫,原來就是你母親的嗎?”
溥倫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p>
“那它是怎么弄丟的?”
“我母親的故鄉(xiāng)在北……北方,她和我父親來到上海,買好船票準備去巴黎。輪船啟程后,她才發(fā)現(xiàn)畫弄丟了。據(jù)她所知,經手這幅畫的,只有她和她的貼身傭人?!?/p>
“那個傭人……是她拿了這幅畫嗎?”
“極有可能,所以我母親一直都在找她,可惜杳無音信?!?/p>
“傭人為什么要這幅畫?”
“我說過,”溥倫嘴角一彎,“可能是它很值錢。”
“她叫什么名字?”
“傭人姓潘,叫潘惠英。”
這個熟悉到已經揉進骨血的名字忽然從一個看似與其毫無關聯(lián)的人的口里說出的時候,那種感覺像是舊夢突然被扯破一個口子,與現(xiàn)實辛酸地糅合在一起,迅速黏合成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