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離婚了,一直拖到最后一天。早上還先回到她家,準備好明天從那兒出發(fā)去機場。臨出我家的門,我拿上戶口本、身份證、結婚證,我媽忽然推門進來,說:“你要干嗎?”我愣了一下,迅速露出笑,說:“拿出來瞧瞧……”
“就這樣?”“老婆”問。
“是啊?;仡^要簽一個協(xié)議書,就這樣。”我跟她解釋離婚都要辦什么手續(xù),“第一條,感情破裂,沒和好可能。嗯。第二條,分孩子,咱沒有。第三條,分財產(chǎn),咱也沒有。債務什么的,更沒有了。”
她不說話,看著我。
我杵在地上,看著窗臺、暖氣片,勸她說:“你現(xiàn)在不太想離,是因為你這段時間一直跟我待著。我又沒什么攻擊性,不可能打你罵你招你恨我吧,你一待慣了自然覺得我……還好吧。等你回去了……”我吸了下鼻子,捏了兩下,說,“事兒就不一樣了,”笑,“你明白吧?”
她沒動,一動不動。
我只好看著她,說:“回來不是為這事兒么?等下回,你想離婚,還得再飛回來……不值當?shù)?。”我真有病?/p>
“你不后悔?”她盯著我。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我說,“你想開點兒,換倆證兒唄。等你……定了……反正我都在這兒?!蔽液鋈恍ζ饋?。
“笑什么啊?!彼欀碱^打了我兩下。
我還笑不停,說:“你不覺得我特可笑???老是活得特有希望……”我說完還是嘆了口氣?!霸琰c把這事兒了了……就過去了?!蔽艺f。
看見過她給那個人打電話,很小聲的,我忙不迭地走開了。講電話的時間不長。但我想,她來之前對那個人是有承諾的吧。她是個較真兒的人,如果說“喜歡”那就是喜歡,如果說“愛”誰,那就是愛吧……唉……
“走吧?!蔽艺f。去了我們登記的地方,看好多人呼嚕呼嚕地往里進,門口還有各種起哄的。為什么離婚和結婚要在一個地方辦呢。
“人太多了,咱們下午再來吧?!彼粗摇?/p>
然后,去西單最后逛一趟,給她那些在美國的同學朋友再補買點東西,什么絲巾啊,肚兜啊,唐裝啊,印章啊,劣質(zhì)書法帖子,毛筆之類的,前三種東西是吸引洋學生用的,后面三種東西是要來送給教授的。我說“你們可真復雜”,她說:“都沒一樣是我要的?!?/p>
“你……要不要……給他買點什么?”我問。
她臉紅了,說:“別提那些。”
從商場出來,我給她買了一袋“大白兔”,她立刻拉開袋子含了一顆在嘴里,嘟囔著:“你要不要?”我沒回答,她已經(jīng)很利索地剝了一塊糖,瞬間塞在我嘴里,笑著說:“甜吧?”我看著她的臉,低頭看著地,含著甜到舌底的糖,嚼了吞了:“走吧?!?/p>
她說餓了,我們?nèi)コ燥?。一杯水喝好久,一個漢堡吃了又放下,薯條一根……好半天才去拿下一根。我什么也吃不下,一直覺得胃疼,握著咖啡的小杯子,看著她吃。以前愛看她吃飯,她吃得快,看著就很香,總是很滿足。吃個妙芙蛋糕會覺得生活幸福得不成了。我每次看了都想,這東西得多好吃啊,能吃成這樣。吃一口,還是甜滋滋地糊在嘴里,非常膩人。
一直耗到下午四點多,我跟她說:“咱們再去看看,他們要是下班了,就當沒這事。”自己下不了決心就扔給別人來決定,大不了說自己命不好。
我們站在門口,看里面還有人出來。她站著不動,我拽拽她的衣袖,說:“后悔了的話,一切重來唄。時間總是有的?!彼钗跉?,好像她當初去考GRE 或者去簽證,站在考場或使館的外面。那時,我也鼓勵她在外面一直等,一直擔心,暗自希望她沒考好或者沒簽過,編了很多安慰她的話來糊弄自己;以至她告訴我“好消息”的時候,我只能傻笑,說:“那就好那就好?!?/p>
辦離婚的人正在打電話,吧啦吧啦說不停。看著我們在跟前兒站了好幾分鐘不像要走的意思,他才面有難色地跟電話那邊的人說:“都這點兒了還有人離婚,回頭再說吧?!彼次覀兪掷锪嘀鴣y七八糟的東西,皺著眉頭說:“是真的要離婚么你們?別是跟街上吵架吵急了提到離婚就殺過來了吧?
“不是不是,是真的?!蔽艺f。
他眼皮亂翻上下打量我,又上下打量我“老婆”。
“真的啊?”他問。
“老婆”拉我的大衣,可是只看著我,也什么都沒說。
“要不,你們再商量商量?”他這么說,抬頭看墻上的鐘。
“離?!蔽艺f,不再看她。
“誰主動的?。俊彼麊?。
“我?!蔽艺f。
“老婆”一直哭著走到大廳。我跟她面對面站著,我說:“出去可別哭了,被風一吹,臉該疼了?!彼薜蒙眢w直抖,我把東西放在地上,扶著她,等著她。辦離婚手續(xù)的人從里面出來,夾著公文包,一邊戴上手套一邊又問:“真想清楚了么?嘖,還是太年輕啊。”
在麥當勞里給她買了甜筒,看她吃,她還像個小孩兒似的眼角掛淚,打著哭嗝。她跟我坐在一邊,把頭靠在我肩上,雙手摟著我的胳膊,再把頭放在我肩上:“咱們真折騰?!?/p>
不想回家吃飯,對著老輩兒不知道該怎么辦。打了電話回去,她爸特失望的樣子,她說:“讓我們單獨待會兒嘛。”我在公共電話旁邊都聽見她媽在旁邊說:“你別管他們了。”
可只是我們倆,在這個時候,很悶,給廖俊打電話,他竟然只一個人來了。不能結婚這事兒終于讓英子絕望了,哭了一場,心里很委屈地回家了。
于是,我們這奇怪的三個人占了一個十人的包間,吃了頓飯。房間里有卡拉OK,找了一張革命歌曲的盤,三個人把里面十六首歌唱了個遍,評價了每個MTV 里出現(xiàn)的男女演員,回憶了兒童時代看那些革命影片的觀感。
忽然安靜了……廖俊握著麥克風,很頹地坐在椅子上,說:“你們倆……笨蛋!”
就這樣結束……打車回家。等明天,上飛機。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