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青緊張極了，他接過琴，左手握住琴頸，放上肩，左下額夾住琴腮，右手揮弓搭上琴弦，他輕輕調(diào)音，左手扭動弦軸，調(diào)整五度和弦。他首先把第二弦A音調(diào)到高度，然后逐一調(diào)整D弦、G弦、E弦。相鄰的琴弦在琴弓輕輕地擦動下，慢慢精準地調(diào)到五度，他又用五度和弦來最后校正了一次，頓時，小提琴五度和弦優(yōu)雅古典的音色充滿小閣樓，琴聲低音厚實飽滿，中音清澈醇厚，高音明亮華麗，在琴弓的碰撞下，洪亮通透的琴聲不斷噴涌而出。林子青拉了三組八度琶音，又拉了三個連續(xù)的八度音階，然后拉了一首歌曲。

“不拉這個。”楚天明打斷他，“你拉過練習(xí)曲？”

“拉過《開塞》?！?/p>

“好，就這個《第一課》，你拉！”

老頭兒目光復(fù)雜地變動著，他不斷看著林子青的手指指法，又看看他運弓的幅度和軌跡。林子青的手指條件是比較好的，手掌很大呈長方形，指拇長而豐潤有力，尤其是小指拇長長的，高過無名指的上關(guān)節(jié)，整個指法運行輕松有序。右手持弓的姿勢、弓子運行的軌跡也很正確，但一看就知道沒有扎實的功底，沒有經(jīng)過嚴格的專業(yè)訓(xùn)練。但這個孩子能把琴的音色拉得很完美，聽覺具有對音樂的敏銳感受和捕捉能力，雖然練習(xí)曲只是機械的音符和節(jié)奏，完全是一種技術(shù)性的練習(xí)，但他感到這個孩子內(nèi)心的激情，就像他這把小提琴一樣，琴音有一種強烈的外向沖動感，尤其是林子青拉琴的姿態(tài)，顯示出天生的大氣奔放。

“放松，放松……停！停！停！”楚天明拍了一下手掌。

林子青心想楚天明很不滿意自己的拉琴，停下來準備放下琴。

“這個你會拉？”楚天明口里哼出了《沉思》開始的幾個音符，剛才在試音的時候，林子青無意識拉出了童年時候在墻角下聽過的一首曲子中的一個小節(jié)，這被楚天明捕捉到了。

林子青點點頭。

“好，你拉！”

林子青拉起了那首著名的小提琴獨奏曲，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首曲子的樂譜，連這首樂曲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只是在院落圍墻外面，無數(shù)遍聽過樓上傳出這首樂曲的琴聲。他的思緒慢慢回到了那個年代，在那常春藤攀緣出墻頭的墻角下的無數(shù)個夜晚……

楚天明閉上眼捕捉著每一個音符，這是世界十大小提琴獨奏曲之一《沉思》，是自己最喜歡聽也最喜歡拉的一首曲子。凄美的旋律把他帶進了宗教般寧靜的虔誠中，在孤獨憂郁的氛圍中深深地思索，在憂傷的情緒中充滿期待。他的心靈得到了撫慰和寄托，情感在樂曲中遨游，思緒沉浸在過去的那些歲月中。

非常完整，樂感很好，這是一般年輕人很難做到的，技巧上難度不算大，但很難表現(xiàn)出那首樂曲的內(nèi)涵。這個孩子不可能知道這首樂曲的背景，而能表現(xiàn)出樂曲的情感，表達的能力遠遠超過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楚天明的心被深深觸動，也許就是這個年輕人童年時代的烙印、在生活底層的經(jīng)歷磨難、對生活的美好向往以及他的音樂天賦，才能具備這個表現(xiàn)能力。

楚天明陷入沉思，這樣一個癡迷的孩子，能夠那么長時間里在墻角處聆聽他拉琴，他的心感到一種欣慰，一種暖意，還有一種感動，這和他在演奏大廳里聽到雷鳴般掌聲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這個孩子童年用竹笛和小提琴比試那個場景，讓他感到特別可愛。他看著林子青，一雙深沉明亮的大眼睛，緊閉的嘴唇透出一種剛毅，他的身子挺拔結(jié)實，臉色微微蒼白，有些營養(yǎng)不良。整個給他的感覺，干凈，聰慧，機靈，厚道。他是這個料子！他在心中肯定地說。他內(nèi)心充滿深深的懊悔，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一生不可原諒的大錯。

林子青放下琴看著楚天明，希望聽到他對自己說點兒什么。

楚天明臉色陰沉：“好了！你回去吧?！?/p>

“楚伯伯，我在這里守著你？”

“守啥？我還死不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林子青不情愿地走到門口，楚天明又叫住他：“這把琴還是放在你那里安全，你先帶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