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飯時,陸焉突然問:“郡主用飯了嗎?”
春山答:“還沒,聽半夏姑娘說,郡主要絕食?!?/p>
陸焉愣了愣神,放下手中象牙筷,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鬧絕食會嚷嚷得闔宮都知道的,也就見著這一位?!彼恿舜荷竭f過來的錦帕擦了嘴角,起身道,“你隨我去碧溪閣?!?/p>
到了院門前,半夏早早就來迎,這一次她嘴甜得很,夸得春山都臉紅。屋外無人通報,陸焉徑直進(jìn)了內(nèi)室。屋內(nèi)燈明香暖,庭中蓮花紋三足鼎里不知燃的什么香,一股子暖融融的春意,甜到骨子里,叫人的一顆心都酥酥軟軟的。
他行禮,她先抬手,免了這虛禮。她依舊是散著頭發(fā),斜斜靠在窗臺,罩衫松垮垮披在肩頭,暖榻上放著一張梨木案幾,案幾上擺著一盞茶、一本舊書。她半瞇著眼看他,一副懶洋洋沒骨頭的模樣:“陸大人,可真不巧,回回都讓你瞧見我衣衫不整的樣子,怕是要嚇著陸大人了?!?/p>
陸焉道:“是微臣不會挑日子?!?/p>
景辭似乎很是同意,一只手捏著書脊,就著澄透的燭光看書,懶得多話。
屋內(nèi)靜了一靜,陸焉垂目,望著她裙邊灑金流云紋,一兩銀子一尺的雪緞讓她拿來做襪子,裹著一只手掌大小、玲瓏?yán)w細(xì)的小腳。
她的腳踝上套一根紅線牽的銀鈴,原是宮里的老嬤嬤為糾正姑娘家的行路相想出的法子,這銀鈴套在她腳上,卻驀地勾人。
她是急性子,忍不了屋子里的沉悶,打破沉默開口問:“陸大人深夜前來,有何貴干?”
陸焉挪開眼,目光又落在她端茶的右手上:“聽聞郡主胃口不佳,臣特來問問,宮里供給可有短缺?若有短缺,臣即刻去辦?!?/p>
景辭瞧他一眼,撇撇嘴說:“龍井蝦仁,龍井用的是前年舊茶,內(nèi)務(wù)府藏了幾年?一等二等還是三等?鮮蝦運(yùn)過來路途耽擱了幾日?早就不新鮮。百草羊肉羹腥氣太重,碧玉白菜半點(diǎn)味道也沒有。還有紅玉粳,糯得黏牙,如何下咽?”
陸焉伸手為景辭添了茶,低笑道:“郡主恕罪,是內(nèi)務(wù)府無能,今后微臣定要整頓。只是春和宮進(jìn)的食材同碧溪閣無二,絕沒有一二等之分?!?/p>
景辭卻不領(lǐng)情,直言道:“同江南小吏的女兒一般用度,這話叫我家老夫人聽了,可得哭上一場。”
春山在門口聽出一身虛汗,四下瞧了瞧,只想退到院門外去。
“臣笨嘴拙舌說錯了話,郡主恕罪。”
“豈敢豈敢,階下之囚,哪敢談恕罪?!?/p>
春山壓低了身子捧進(jìn)來一碗熬得糯糯的荷葉粥,又端進(jìn)來三只小碟,紅綠白不同色的菜式,精致可愛。景辭雖未依言扎扎實(shí)實(shí)餓過這一天,但也只進(jìn)了些點(diǎn)心,大晚上的見了這些小東西,肚里的饞蟲一個個的都不老實(shí),她兩眼發(fā)直,卻又要故作正經(jīng)地別開眼去,裝出個端端正正的讀書樣。
陸焉看著,眼底浮起幾分笑意,挽起袖子凈了手,把一頓加餐一一擺在她身前小幾上。他拿起竹筷說:“微臣伺候郡主用飯?!本稗o似是猶豫,她偏著頭,皺眉想了想,放下書扶著引枕要下床。軟底繡鞋就在橫欄處,陸焉比白蘇手快,他蹲下身來,一手提起紫金緞面繡鞋,一只手扶住她細(xì)細(xì)腳踝,套進(jìn)鞋里,嫻熟妥帖。
陸焉一抬頭就見她撐在床沿,身子前傾,這一歪頭,瀑布似的長發(fā)都落到右肩,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映著他一瞬間的倉皇與怔忡。片刻后,陸焉又笑開了,依舊是往常的模樣,往常的笑容,伸手虛扶在她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