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看著黑乎乎的陌生天花板,一個歪斜無罩兒的燈泡,上面盡是蒼蠅屎,幾根線長短不齊地湊湊合合,燈泡好像在說:“看什么,能亮就行?!眽ι虾鴪蠹?,老式格子窗兒上還貼了一張紅太陽的剪紙。小破屋兒幾乎只有一張床的位置。一條在姥姥家見過的杭州鳳凰彩繡緞子被,臟兮兮的已成灰色。我看在眼里卻不敢問,恐怕這被子已透露了他的身份。顧成爬起來扣上褲子扣兒。他坐在那兒抽煙,拿暖壺沏了杯茶,不看我。他忽然間的疏遠一目了然。我們做了一件聯(lián)結(jié)身體私密的事兒后,男人女人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需要溫存,一切對我只是剛剛開始,而顧成茫然看我的那一眼,卻是一切的結(jié)束。我往他那兒蹭蹭,他趕緊拿喝茶掩護,“你喝不喝?”他的口吻捅了我一“刀”。然后,我試圖讀懂他的眼神。哪里是男人看女人如一頓美味的佐餐?吃過了,看女人如剩下的殘羹冷炙男人懶得收拾?“愛”呢,難道“愛”只是身體的仆人,身體吃飽了對仆人說“滾蛋”?
透心涼的我咬住嘴唇直到生疼。顧成面對做愛后突然如陌生人的情緒,毫無對付之策,他絕不可能是“預謀”要傷害女人而是由深層什么東西而來的不由自主。
我特別想跟他在一塊兒,他說他還有事兒呢。沒有辦法,我受了太多的禮儀教育?!笆裁磿r候再見?”
“再寫信吧。”顧成尷尬得很,仿佛他也正在發(fā)現(xiàn)屬于男人的一種心理殘疾。
我站起來走了。失望使愛情迅速發(fā)酵為酸澀,酸澀又迅速分解為受害與委屈……我在哪兒?眼前是完全不認識的胡同,我騎上自行車,到胡同口兒看了一眼牌子:“蘇州胡同”。這時體內(nèi)乎乎地流出一些熱的液體來,當時我挺納悶,不知那液體叫精液。
得了相思病—按自己的記憶回去找他,我找到了蘇州胡同。到胡同里那個小破門兒,敲敲門,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探出半張臉,我問:“阿姨,顧成在嗎?”她說:“你找誰?是找小溪嗎?”我支吾,她刨根問底:“你是誰?叫什么?你怎么認識小溪的?”中年婦女警惕地盤問,把我嚇得往后退,推車逃走。
我堅信被人騙了,前天的委屈一路上已漸漸變成怨恨。
顧成?誰知道也可能叫顧小溪?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顧成不一定是他的真名,但可能他有和我相似的出身。
北京滑冰場上的一個男孩悄悄滑進了我的生活,拿走了我的童貞那天,又悄悄地滑出了我的生活,前后還不到十天的工夫。設(shè)想,今天他也在想是我拿走了他的童貞又悄悄滑出了他的生活。
生活啊—組成你所有基本元素容積的謎到底是什么!為什么總是分給我們更多的苦東西吃呢?
所有從七十年代走過來的同代人們,今天都不會忘記他們的第一次。童貞是什么?是第一次!無論第一次是件樂事兒,還是件苦事兒都是難忘的。生活中無法躲避第一次。只有去做事,才能認識快樂和不快樂,并看見從快樂和不快樂中你收獲了什么果實。想越過體驗直奔快樂是死亡,但顧慮重重又什么都不會發(fā)生,搖擺不定的人,多數(shù)兒都選擇停下了,通過電視的小窗口去窺探別人豐富多彩的人生。
走向所有的第一次,它使我們在苦和甜中收獲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