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涼見到他的時候,吃了一驚。
才兩天不見,歐城像是變了個人——眼里布滿血絲,眼圈青黑,嘴唇干裂,胡楂又多又雜亂,樣子疲憊不堪。
“才兩天,怎么像瘦了一圈?!”米涼驚呼,“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去醫(yī)院?”她伸手去試探歐城的額頭,他躲開了。他也不愿解釋他只是通宵兩夜,還能抗得住。
“你回去吧,我要睡覺。”歐城淡淡地答。
“病了該早點去醫(yī)院,別到時候嚴(yán)重了……”
“我有分寸,你沒事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米涼自顧自坐下來,“那我就坐在你屋子里看會書,再過一會我就要去酒吧了。還要上班的。”
歐城無奈,重新躺回床上,吐出一口氣,“隨你便。”
明知他看不見,她還是沖他笑了笑,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掏出一本舊書來看。很老的一本書,1985年出版的《變形記》,里面荒誕的痛苦,叫人想起凡·高筆下那些滄桑的土灰色面孔。以前和云郢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兩個都喜歡卡夫卡和凡·高。云郢不像個鼓手,倒像個流浪藝術(shù)家,他既喜歡波普藝術(shù)和印象派的作品,也喜歡收集那種后現(xiàn)代主義的、看上去像留著濃汁的幾乎腐爛的畫。他甚至參與街頭的行為藝術(shù),還在本市舊劇院的廣場上留有一幅涂鴉畫作。只不過那個廣場后來被拆遷,建起了商業(yè)步行街。云郢也在樂隊解散后,帶著他的架子鼓淪落到了地下酒吧。
這本《變形記》的扉頁,還有云郢的一幅素描,那是飄在半空中的人,用一雙凸出的眼睛俯視大地,天空與地面都只有一種土灰色。十七歲的米涼看到這幅畫的時候,總覺得云郢簡直具備了藝術(shù)家的一切特殊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是那些在展覽館開個人畫展的畫家們、那些寫出一號二號圓舞曲的音樂家們、那些寫出大部頭的小說家們,所沒有的。那時候的云郢在米涼眼中,就像一枝半透明的罌粟花。他的腹部和頸部的酒紅色刺青,他的善于洞穿人的眼睛,他敲鼓時候的野性與浪漫,他眉毛和頭發(fā)上的力量的魅惑,他如海嘯席卷過境一般的吻……他的一切都有著濃濃的毒性,吸引少女米涼靠近,受傷,卻不能遠(yuǎn)離。
然而云郢從哪里來,究竟要做什么,少女米涼并不清楚,甚至她也知道云郢并不是他的真名,她卻毅然決然為了他而離家漂泊。那個時候,漂泊才是真正的歸屬感。況且云郢曾經(jīng)的確愛過米涼。這是米涼骨子里篤定的認(rèn)為。
但是誰也留不住云郢,他不會為了米涼停下,也不會為了他們的孩子停下。
女孩米涼從幼年記事起就開始尋找某樣?xùn)|西。幼年時,母親的關(guān)愛固然生硬,但仍然像個巢,令人繾綣;等到母親重新找回作為提琴手的驕傲,卻丟了米涼;后來,她從云郢身上找到了某種東西,讓她感到踏實;再后來,米涼重新一無所有,她開始尋找孩子,卻找到了歐城。這一次,她不能再丟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