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想過,似乎在我心里,早已經(jīng)不容置疑地給唐淼定了性,除了我給的結(jié)論,任何其他的說法都不可能有一絲位置。但是當(dāng)唐淼自己問出了這句話時,似乎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的一切對唐淼的定論在一瞬間土崩瓦解。那一刻我的腦子亂極了,我想要去仔細(xì)地思考這個問題,可怎么也做不到,靜不下來。
就在我的心情最為激蕩的瞬間,唐淼做了一個令我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動作——她握住了我的手。不重,輕輕的,然而足以使我感到她手心傳遞的一切信息。她的皮膚質(zhì)感很好,滑,帶著溫度的滑,手指很瘦,但軟,幾乎感覺不到關(guān)節(jié),這些感覺都很美好。唯一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她的手心有汗,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汗是熱的,比手上本身的溫度還要熱一些。這說明她此刻一定處于一種興奮的狀態(tài),我不知道唐淼是由于我們剛剛交談的關(guān)于她自己的話題興奮還是因為主動握住我的手這件事情興奮。
我沒有說話,沒有表示,甚至沒有想到反過來握住她的手,就那么任憑自己的手攥在自己心愛的姑娘手里。我的腦子依然很亂,但卻無法阻擋我要享受這一刻美好感受的沖動,我甚至聞見了空氣中飄過來的甜味,也許根本就沒有味道,有的只是汽車尾氣和滿天沙土的味道,但我真切地聞到了,我也知道這味道一定來自唐淼的身上。
就這樣走過了兩個路口,唐淼忽然停下了,她松開我的手,略歪著頭看我說:“我很隨便,對么?”
我必須承認(rèn)我的反應(yīng)根本來不及跟上事情的變化,我還在尋找手掌外面包裹的那一層柔軟滑膩的皮膚,唐淼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三四步遠(yuǎn)的地方對我擺著手說:“再見,我到家了?!?/p>
唐淼走路很輕快,腳尖一踮一踮的。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十字路口,盯著唐淼的黑色耐克鞋越走越遠(yuǎn),進(jìn)了旁邊一個小區(qū)的門,一拐,不見了。我知道,那里是唐淼的家。
路上的車紛紛開始亮起了車燈,黃色的車燈使人看上去能夠感受到一絲溫暖,已經(jīng)看不見唐淼的依然站在路中的我,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來自唐淼的,來自唐淼的手,和手心溫?zé)岬暮顾?。那個晚上,我認(rèn)真地做了作業(yè),累計完成了各個學(xué)科加起來的二十多張卷子,但我絲毫沒有感覺到累,甚至在寫完作業(yè)后沒有一絲困意,因為我知道,無論是回到家以后吃飯、跟父母聊天、完成作業(yè),我的心思統(tǒng)統(tǒng)不在,整晚我的全部心思只在唐淼一個人的身上,我是那么迫切地希望馬上見到她,希望聽到她說話,希望再次感受她手指尖的溫度和汗水。那個晚上,我真正地體會到了來自一個異性對自己的折磨,這種折磨令我深深地陶醉。
四哥又走了。這次是一個人走的。因為妞妞已經(jīng)在幼兒園上“中班”了,四哥不再帶著妞妞全國到處走,孩子在家上幼兒園,每天上下學(xué)老太太接送,晚上就和老太太住在一起,妞妞這孩子跟奶奶的感情比跟爸爸好得多。
我去“旗幟”的時候,老太太也就是四哥的母親正在游戲廳門前的柜臺旁歸攏著幾箱子剛進(jìn)來的衛(wèi)生紙——為了給老太太留個營生,四哥的游戲廳門外依然保留了一個賣紙的柜臺。老太太是個非常好的老太太,見到我進(jìn)來,悄悄地從自己兜里摸出了十幾個游戲幣塞在我手里,做了個不要作聲的手勢,笑笑,把我往屋里推,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小聲謝謝奶奶。我隨口問奶奶說:四哥呢?又上貨去了?奶奶嘆了口氣,坐在柜臺前的小馬扎上點著了一顆煙,說又走了,找媳婦去了。我說:這次還是沒說去哪兒?奶奶搖搖頭,說他從來不說,怕我擔(dān)心。我像個成年人一樣蹲在奶奶面前,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這么找肯定找不著,這一次次費(fèi)錢不說,還傷心。老太太又嘆了口氣說算了吧,誰讓他就這命兒呢!他愿意去就去吧,找不著是肯定的,就當(dāng)是散散心。我手里握著老太太給的十幾個游戲幣陪著老太太在門前的太陽下一起感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