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仔細回想那天的行為動機，整個上午我過得很愉快，除了班主任的英語課，其他的三門課我一路狂睡，甚至連老師的面都沒見到就睡到了中午午休，在夢中我還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見到了麥當娜穿著她標志性的錐形文胸騎著自行車走在我身邊向我問好，就因為這個春夢使得我多留了半斤的口水。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是什么原因讓我不顧人群的擁擠沖上去照著那個高一黃毛的腿窩就是一腳，人們總說“沖動是魔鬼”，大致就是形容我這種行為的。

小黃毛被我踹得一下子半跪在地上，等他起身向后轉(zhuǎn)過來的時候，我有點兒心虛，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周圍的至少十個男生全部隨著他轉(zhuǎn)過身來，想必都是他的小跟班們。但是我不安的心緒轉(zhuǎn)瞬即逝，因為我立刻記起他是高一的學生，在我們學校常規(guī)的情況就是這樣，一個高三的男生可以鎮(zhèn)得高一整個一個班的男生不敢說話，我當然對這次的情況屬于常規(guī)范疇深信不疑。

黃毛比我想象的鎮(zhèn)定，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說：“大哥，我咋的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盡可能地模仿著《英雄本色》中小馬哥的口吻說：“我看你不舒服，從頭到腳，你染個黃毛，穿個耐克，我看著就不爽！高一小屁孩兒你臭牛逼！”

讓我徹底感到自己失敗至極的是小黃毛壓根就沒有把我當成小馬哥，而是笑了，小黃毛笑了，不屑、囂張地笑了，接著他身邊所有的男孩們都笑了，肆無忌憚地笑了。我憋不住了，使足了勁從正面對著他旁邊一個個子稍矮一些、笑得最兇的男孩膝蓋就是一腳，男孩被我踹得連連后退了幾步，然后他不笑了，剛想對我撲過來，被小黃毛拉住了，小黃毛拉住男孩的時候竟然還在笑！

小黃毛安撫著他的兄弟，轉(zhuǎn)身對我說：“大哥，你踹了我和我這同學一人一腳，我看你挺牛逼的，你要是真牛逼就把你名字報一報，反正你就是不說，我也能找著，就這么屁大點兒個地方?！?/p>

我心里猶豫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他說的也對，就這么屁大點兒個地方，想找一個不認識的人也就是分分鐘的事兒。如果他真有什么后招兒的話，我還不如先在這里充一下好漢，于是很平靜地再次學著小馬哥的口吻說：“高二，四班，蘇天?！?/p>

說完，我在馬三等人驚詫的目光注視下?lián)P長而去。我知道那一刻光看我的背影一定牛逼極了，但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在祈求上帝這孩子不要真的有什么后招兒，我在拜托佛祖就讓這次的沖突是一次常規(guī)情況，因為我實在明白，自己的實力只夠嚇唬嚇唬老實人的，碰到真正水深的硬茬兒，我一定完蛋。

接下來的這個下午我過得并不舒坦，憑直覺我就知道這個小黃毛決不是一般的剛進校門想挑戰(zhàn)一下高年級借以標榜自己的普通小混混，從他的從容、自信和對我的不屑中我對這一點無比肯定。說實話，即便拋開家庭背景不論，就是讓我實打?qū)嵉睾退皢翁簟保叶嘉幢赜汹A的把握——那時的我比他矮了整整半頭！我越想越氣，氣自己的沖動和莽撞，說句難聽的，就是真的要找一個人踹一腳解解氣也得找個軟柿子?。≡趺雌驼业搅怂纳砩?！

該來的早晚會來，多年以后我看了一部名叫《無間道》的香港電影，有一個我很喜歡的名叫吳鎮(zhèn)宇的演員說了一句話能夠非常準確地概括我當時的處境：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還可以給他加上一句：一旦到了還的時候，將是變本加厲地還。

下午第四節(jié)課過后，也就是正課和晚自習中間的一個小時休息時間，整個高三年級的走廊忽然有了一絲微妙的氣氛，仿佛有一種什么樣的氣場籠罩著大家，連平常最為囂張的幾個男生都不再大聲說話，所有人全都看著我們班的方向低頭議論著什么，我當時想，也許真的和我有關(guān)？和那個黃毛有關(guān)？但是看大家這架勢明顯是外星人要攻打地球的樣子，這個高一的小黃毛哪里來的這么大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