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洛杉磯起飛時天已經全黑了,仿佛一直是在暗夜里飛行,我記不清飛了多長時間,漫長的旅途加上東西半球的時差,生理感覺與壓抑的心情早已令我疲憊不堪,當我走出機場大樓乘坐出租車駛向舊城區(qū)時,整座城市依然被扣在漆黑的天幕下。
當一個人身心俱疲的時候,才會知道,除了家鄉(xiāng),沒有什么地方能夠心甘情愿地接納你,不管你認為自己曾經有多么了不起。
只不過離開一個月的時間,可當我終于又看到了那些自小熟悉的街道,看到那么多似曾相識的路人,聞到車窗外撲面而來的汽車尾氣夾帶著塵土的味道時,我?guī)缀跞滩蛔∫俺雎晛恚骸敖蚝?!我回來了!?/p>
2006這一年,我二十四歲,Kelly三十歲。是的,我逃婚了,獨自一個人從洛杉磯回到故鄉(xiāng)津海,我把我的新娘Kelly拋棄在了美國。
Kelly是一個特別富有而且長相尚可的大家閨秀,她個子不高,身材豐腴,是那種三十歲之后就會發(fā)胖變形的女人,這種類型的女人并不是我最心儀的。但是我心里清楚,如果我可以得到她,那么我的后半生將會比我能夠想象出的富足還要富足。
離開美國,離開Kelly,回到了津海,究竟是什么令我放棄幸福放棄前途呢?或者說回到家鄉(xiāng)我為了尋找什么?可笑的是我卻說不清楚,甚至連一個模糊的概念也沒有。
我讓司機順著外環(huán)線把我一直送到以前住過的租期未到的舊公寓,這兩排三層小樓有個充滿活力的名字叫作“青年公寓”,據說二十年前樓里住的都是青年,經過時間的摧殘,現如今人老屋舊、物是人非,我租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房租低廉。
我暫時的家在三樓,門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防盜門,防盜門上面的紗窗已經積滿灰塵密不透風了,防盜門后面是一扇綠色的木門,掏出鑰匙打開兩扇門之后,頓時一股強烈的潮氣從屋內竄了出來,開門通了一會兒風之后,我才能走進這間公寓。
我住在這里有三年時間了,從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就租了這間屋子,一室一廳,不到四十平方米,房子還可以,南邊有窗戶,不是太陰暗,好在屋里只有蟑螂沒有老鼠,每月三百塊錢的租金還是很便宜的。
我走進臥室,把潮濕的床單撩起來,一只蟑螂被驚動了,從枕頭上快速地爬過去。我坐在床上,隨手把旅行包放在床頭柜上,旅行包里立刻發(fā)出“咚”的一聲響,我記起包里有一瓶葡萄酒,是我離開Kelly時她送給我作留念的禮物。
那是一瓶82年的Lafite,據說法國波爾多的1982年是個難得的好年份,收獲的葡萄特別好,所以該年份的葡萄酒在全世界收藏者中得到一致好評,此年出產的葡萄酒身價倍增,但是這瓶名貴的紅酒對于我來說,那只不過是一瓶用葡萄發(fā)酵出來的酸澀的液體而已。
我用小刀子把軟木塞起下來,嘴對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說實話我沒嘗出好喝來,也許是我從沒適應過洋酒的那種怪味道,不過喝了這么多酒之后,腦袋開始暈乎乎,我倒在床上,眼前浮現出Kelly那圓圓的臉,她為什么在我臨走時非要送我一瓶酒呢?或許82年不僅是葡萄的豐收年,還因為82年,我也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是悄悄地出現的,還不如一瓶酒值錢。Kelly是在故意諷刺我嗎?管她呢,但我心里也十分清楚,在我離開Kelly的豪宅時,Kelly依然死心不改地愛著我。
酒精在我的體內發(fā)揮了作用,令我的大腦一陣清晰一陣迷糊,清醒的時候我會想起很多人和事,比如我考上大學時的喜悅,比如大四下學期注定碰壁的求職,比如畢業(yè)后放棄絕無勝算的考研,比如我見到Kelly之后的情景,比如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是啊,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