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隆重的開場致辭后,氣氛隨之由凝重改為輕松,話題一下子分散開來,這些久住船上的軍官只靠電臺和外界聯(lián)絡(luò),對于當下的形勢不甚了解,杯來盞去間詢問了無數(shù)的問題。那些本地的官員經(jīng)歷過日偽的統(tǒng)治,自然要在他們面前討好賣弄。一時間,各說各話,熱鬧非常。
陸西元與許霆中互敬了三杯酒,聊談得漸漸入港。李嗣和劉原在此刻無置喙之地,只好豎著耳朵聽著,和身邊的參謀長、師長等人閑扯應(yīng)酬,從側(cè)面了解這位新來吳尚主軍之將的脾性和底細。
許霆中簡略地將自己這次接收吳尚的任務(wù)以及日后的計劃,向陸西元透露了。十二軍三萬余眾要以吳尚為依據(jù),向北向東壓縮新四軍根據(jù)地的地盤,逼迫其后撤,使其勢力不至于向沿江滲透,威脅到寧滬重地的安全。國民政府還都南京的計劃,一旦時機成熟即行實施。吳尚拱衛(wèi)京畿,無論從政治或者經(jīng)濟、軍事上,都將會越發(fā)地顯示出它的重要性。
陸西元聽了心中有底,告訴他軍部駐地已經(jīng)物色好了,辦公建筑高大巍峨,正是展示軍威的所在。另外,軍方接受日軍投降之后,那些偽軍按照擬定的條例處置,能收編的收編,不能收編的就地裁撤,這些人形同廢物,沒有利用價值了。
許霆中聽他附耳輕聲這般說來,也有同感,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加停留,看了看陸西元,欲言又止。陸西元看在眼里,悄聲問:“許軍長有難言之隱?盡管明言。”
許霆中依舊點了下頭,臉上卻泛紅了。
陸西元看得真切,這紅暈不是酒精所致,而是這位久經(jīng)沙場的名將羞澀扭捏,他忽然心底明白過來,不由暗笑,說:“許軍長,是兒女情長的事情吧?何必隱瞞呢,一吐為快,盡管一吐為快!”
許霆中又端起杯子來,低聲說:“四年前我離開吳尚時,有一個未婚妻。后來,我在大后方四處打聽,沒有她的消息,只聽說她也留在了淪陷區(qū),沒有離開。這次回來,不論她是否嫁人,我都想見上一面?!?/p>
陸西元會心地一笑,說:“請問,那位女子的姓名和身世?”
許霆中想了想,說:“她是吳尚前任市長鄭九三的女兒,名叫鄭蓉。鄭九三在突圍中陣亡了,她沒了父親的照顧,倘若活著,日子一定不會好過?!?/p>
陸西元驚訝至極,他萬沒料到,許霆中所要尋找的未婚妻竟然是那個外貌動人、身份曖昧的鄭小姐。他們早在戰(zhàn)前就已經(jīng)締結(jié)了婚約,真是匪夷所思。
許霆中覺察了他的驚詫之色,問:“怎么了,有問題?”
陸西元搖頭,笑道:“沒問題,你既然說清楚了她的身份,那就好辦。我一定盡力!”
他們在酒桌上低聲私語,李嗣和劉原看在眼里,心中著急,不知道他們在商議什么事情,是否對自己有利,想要接近過去竊聽,卻又隔著座位。無奈之下,只好借下座敬酒之機湊過去。但陸、許二人只是應(yīng)景兒喝酒,卻無一字能漏到他們耳里。
這場歡宴,直到晚十點方才散去。本埠《吳尚日報》記者聞訊守候在飯店門外,眼見許霆中在陸西元的陪同下出門來,鎂光燈一陣閃爍,將這位酒后膽氣豪壯的將軍攝入鏡頭。記者迎上前去要求采訪,許霆中伸手示意說:“不忙、不忙,明天上午九點,國軍接受投降,到時候一并采訪吧?!?/p>
記者今晚雖然未能如愿,但拍下照片也算收獲了,立即返回報館,將這張許霆中軍長披斗篷、昂首挺胸的英姿影像,配上自己的文字介紹,作為頭條新聞登載,所用的標題赫然是:虎將許霆中,受降吳尚城。
這份報紙很快便排版完畢,送去了印刷廠。凌晨四點,便嘩啦啦地印刷出來,再由各處報童、煙攤拿去銷售。天色大亮后,吳尚街頭傳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賣報、賣報!吳尚日報,最新新聞,虎將許霆中,受降吳尚城!虎將許霆中,受降吳尚城!”
這聲音在寒冷的早晨,乘著風(fēng)兒,似乎比刀矛還要銳利,穿透了玻璃、厚重的門簾,鉆入睡夢中人們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