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取經(jīng)(4)

賈大山小說精選集 作者:賈大山


趙滿喜的介紹

趙滿喜坐在喂牲口的大院里,咿咿呀呀地哼著小曲兒,正在篩草。為了談話方便,我只向他做了自我介紹,說明了來意。老人一聽,呵呵笑了,嘴里雖然缺牙少齒,說話有點跑風,聽著卻更幽默引人。

“不錯,我這牲口棚里,黑牛常來常往,習慣成自然啦,有了什么難心的事,他總是先來摸摸俺們的心思,然后再拿到支委會上討論。他好跟我聊天,可舍不得占用生產(chǎn)時間,總是對著吃飯的工夫來。一邊吃,一邊聊,吃完了,把碗一撂,就去忙工作。他來得勤,他媳婦也就來得勤。來干什么?斂飯碗!哈哈哈!

“話休絮煩。去年大年初一那一天,我一沒待客,二沒請友,約了幾個對心思的老頭,打算趕上大車到工地上拉幾遭土。也許你們要說,過年哩,一群老家伙撒什么歡兒呀?同志,你們哪里曉得當時的情況?對村北的工程,有添柴的,有撤火的,還有潑涼水的!俺們套上大騾子大馬滿街里這么一轉(zhuǎn),干多干少,也算是表了表態(tài)、亮了亮相兒呀!

“我剛把車套好,黑牛就端著飯碗來了,一邊吃一邊說:‘滿喜叔,干嗎去呀?’‘大干社會主義去!’我說著,叭一聲,脆實實地甩了個鞭花兒,嚇得家雀滿院飛。誰知他把胳膊一乍,攔住了馬頭:‘這一陣的廣播你沒聽見?’‘我不聾!’‘大隊門口的大字報你沒看著?’‘我不瞎!’‘那你怎么還要干呀?’‘不干,村東的亂泥洼就能打出高產(chǎn)稻?不干,村西的響白沙就能長出麥子苗?’‘哎呀呀,你老人家真是老啦,思想跟不上啦!’當時不知他從哪里聽來那么幾句混賬話,聳了聳鼻兒,擠了擠眼兒,做了個怪相,拿捏著嗓門說:‘一個是社會主義的草,一個是修正主義的苗,你要草,你要苗?’我越琢磨這話越別扭,沒好氣地說:‘你說的那叫個蛋!怎么社會主義盡長草,修正主義倒長苗哇!咱要社會主義的苗!’‘那也好辦!’黑牛仍然拿捏著嗓門,‘只要革命搞好了,生產(chǎn)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哦,這時我才醒過昧兒來,他是拿反話試俺的心眼兒哩。我把他的飯碗一奪,氣沖沖地說:‘黑牛黑牛你別吃飯啦,革命搞好了,自然而然地就飽啦!’黑牛嘿嘿嘿地笑了,然后把臉一沉,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不吃飯不行,八億人口不吃飯更不行。’我說:‘著哇!當年打江山,光有步槍不行,還需要小米子呢,何況如今建設(shè)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黑牛聽了這幾句話,樂得直咂嘴:‘滿喜叔!這話為貴!你敢不敢把這觀點拿到支委會上亮亮去!’我說:‘拿到中央亮亮咱也不怕!’黑牛說:‘咱一言為定啦!’”

“你也參加了支委會?”老王問。

“擴大到俺身上啦。”

“那次會上……”

“黑牛倒沒多說話,國河水平倒不低。”

“村北的工程……”

“沒過破五兒,又開工啦!”

“那一片大字報呢?”

“兩個人寫的!”

“兩個什么人?”

“問得怪,好人誰反對大干社會主義呀?”

老王點點頭,看了看我,嘆服地說:“黑牛真有兩下子!”

“唉,就那么回事唄!”好像聽見別人夸獎自己的孩子,老人臉上美滋滋的,嘴里卻又褒貶幾句,“他這個人,文沒文才,口沒口才,又好咬死理兒。可話又說回來啦,有這么個好咬死理兒的人,村里倒是不吃虧。前些年,林彪興妖作怪的時候,斗爭尖銳是尖銳,俺村到底沒背多大的傷。”

談到這里,牲口棚里傳出一陣馬叫聲。老人讓我們等一等,他要照看一下剛滿月的馬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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