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天籟之聲,隱于大山(4)

賈大山小說精選集 作者:賈大山


寫得短的確需要時間需要功夫,需要世故到極點的天真,需要死不改悔地守住你的褥子底下(獨(dú)守寂寞),需要坦然面對長久的不被注意。賈大山發(fā)表過五十多篇小說,生前沒有出版過一本小說集,在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已不能說是當(dāng)紅作家。但他卻不斷被外省文友們打聽詢問。在“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十天”的當(dāng)今文壇,這種不斷地被打聽已經(jīng)證明了賈大山作品留給人的印象之深。他一直住在正定城內(nèi),一生只去過北京、保定、石家莊、太原。一九九三年到北戴河開會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了海。北戴河之后的兩年里,我沒有再見賈大山。

一九九五年秋天,得知大山生了重病,我去正定看他。路上想著,大山不會有太重的病。他家庭幸福,生活規(guī)律,深居簡出,善以待人,他這樣的人何以會生重?。慨?dāng)我在這個秋天見到他時,他已是食道癌(前期)手術(shù)后的大山了。他形容憔悴,白發(fā)很長,蜷縮在床上,聲音喑啞且不停地咳嗽。疾病改變了他的形象,他這時的樣子會使任何一個熟識從前的他的人難過。只有他的眼睛依然如故,那是一雙能洞察世事的眼:狹長的,明亮的。正是這雙閃著超常光亮的眼使賈大山不同于一般的重病者,它鼓舞大山自己,也讓他的朋友們看到一些希望。那天我的不期而至使大山感到高興,他盡可能顯得輕快地從床上坐起來跟我說話,并掀開夾被讓我看他那驟然消瘦的小腿——“跟狗腿一樣啊”,他說,他到這時也沒忘幽默。我說了些鼓勵他安心養(yǎng)病的話,他也流露了許多對健康的渴望??吹贸鲞@種渴望非常強(qiáng)烈,致使我覺得自己的勸慰是如此蒼白,因為我沒有像大山這樣痛苦地病過,我其實不知道什么叫健康。

一九九六年夏天,蔣子龍應(yīng)邀來石家莊參加一個作品討論會,當(dāng)我問及他想看望哪些朋友時,蔣子龍希望我能陪他去看賈大山,他們是中國作協(xié)文講所的同學(xué)。是個雨天,我又一次來到正定。蔣子龍的到來使大山顯得興奮,他們聊文講所的同學(xué),也聊文壇近事。我從旁觀察賈大山,感覺他形容依然憔悴,身體更加瘦弱。但我卻真心實意地說著假話,說著看上去他比上次好得多。病人是需要鼓勵的,這一日,大山不僅下床踱步,竟然還唱了一段京劇給蔣子龍。他強(qiáng)打著精神談笑風(fēng)生,他說到對自己所在單位縣政協(xié)的種種滿意——我用多貴的藥人家也不吝惜,什么時候要上醫(yī)院,一個電話打過去,小車就開到樓門口來等。他很知足,言語中又暗暗透著過意不去。他不忍耽誤我們的時間,似又怕我們立刻離去。他說你們一來我就能忘記一會兒肚子疼;你們一走,這肚子就疼起來沒完了。如果那時癌細(xì)胞已經(jīng)在他體內(nèi)擴(kuò)散,我們該能猜出他要用多大毅力才能忍住那難以言表的疼痛。我們告辭時他堅持下樓送我們。他顯然力不從心,卻又分明靠了不容置疑的信念使步態(tài)得以輕捷。他仿佛以此告訴人們,放心吧,我能熬過去。

賈大山是自尊的,我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當(dāng)著外人他一直保持著應(yīng)有的尊嚴(yán)和分寸。小梅嫂子(大山夫人)告訴我,只有背著人,他才會為自己這遲遲不好的病體焦急萬分地打自己的耳光,也擂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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