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悸。

“是的，今天你很克制，沒有罵弟弟，但是，你是否理解了弟弟的痛苦和無奈？你是否也體會到了我的痛苦和無奈？看到弟弟的今天，我想起自己小時候——你教育弟弟的方法，跟當(dāng)年教育我的方法一模一樣。你，一點兒都沒有……改進。”

我語塞。

“你告訴我，上課要做好筆記，課外要預(yù)復(fù)習(xí)，要會舉一反三、融會貫通──這都對。我記得，我是多么想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但是我做不到！”

“為什么？”

“很簡單，你只告訴我必須做什么，卻沒有花心思、花精力，一步步教會我怎樣去做。你沒有那個耐心，也不想花那個時間，你的時間，都用到了追求自己的事業(yè)上了，你把我和弟弟打發(fā)給姥姥、姥爺和保姆……每當(dāng)你匆匆回來，你唯一舍得花時間的事，就是查看我的練習(xí)本和成績單，只要看到成績不好，就發(fā)脾氣，罵我一頓，要不就是老一套的發(fā)號施令：應(yīng)該這樣，不應(yīng)該那樣；然后又匆匆地離去。我覺得，我從小沒有得到過……母愛。”

丁平端起桌上的一杯涼水送到嘴邊，但他的手抖得厲害，水沒能倒進嘴里卻潑灑到了地上。

“為了工作方便，你把我從小丟在上海，要上學(xué)了，又匆匆把我接到雁北，之后又調(diào)太原，調(diào)武漢……媽媽，你知道嗎，每到一個陌生的新地方，幼小的我是多么孤獨，多么害怕，多么不適應(yīng)，可你問過我的感受嗎？你做過什么來幫助我適應(yīng)新的學(xué)校、新的環(huán)境嗎？沒有，你又出去采訪了，一走幾個月，丟下有病的爸爸和孤單單的我……”

“為此，我恨過你?！眱鹤拥椭^，并不看我，抿了抿嘴唇又繼續(xù)說下去，“記得有一個暑假回上海，住在大姨家，看到大姨那么耐心地輔導(dǎo)表弟做作業(yè)，夜深了，表弟說聲餓了，大姨立即去給他做了一碗香噴噴、熱呼呼的肉絲面，我在旁邊真是嫉妒得眼睛都要出血了！長這么大，我就沒有享受過這么一回！第二天，我對表弟說我真想跟他換一個媽媽，他不信，說你媽媽可是個名記者呀，我心想，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要的是媽媽，不是名記者！”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理解了你，也原諒了你。我知道你的每個成功都來之不易，你拼命，你苦干，我敬佩你。但是——”他猛地抬起了頭，勇敢地直視著我，提高了音量：“我害怕，我實在害怕，怕弟弟會重演我小時候的悲?。寢?，你理解嗎？你明白嗎？這就是我今天聽了弟弟的話就想哭的原因?！?/p>

“媽媽，改變一下你的教育方式，多給弟弟一些溫暖和具體幫助，讓他現(xiàn)在、而不是等長大以后，就理解、就感受到你的母愛──這樣，他一定能學(xué)習(xí)好！他從小就那么聰明好學(xué)，那么溫順乖巧……”

淚水，從我兒子的眼眶里溢出來，在他年輕的臉龐上流成了蚯蚓；淚水，也從我的眼眶里溢出來；滴滴答答浸濕了我的前襟。無聲流淌著的淚水，宣泄著、交匯著、溝通著母子間洶涌澎湃的感情世界。在靜默中咀嚼、體味、思索，母子倆成了兩座佇立的塑像，時間也像是凝固不前了。

如果丁平現(xiàn)在是12歲，我要緊緊地把他摟在懷里，親吻他的眼睛，親吻他柔軟的頭發(fā)，我要付給他全部的母愛，補償他從小失去的一切！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22歲。我走上前，抹去他的眼淚，握住他的已經(jīng)比我大得多、也粗硬得多的雙手，緊緊地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