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的三四十年代,這里有很多的外國的僑居者,散布在這座城的各個角落,這里的僑民多達三十多個國家十幾萬人。商人、西餐館的老板或女招待、面包師、建筑師、小提琴師、馬車夫、出租車司機、娼妓、神父或者嬤嬤,還有在街頭拉著手風(fēng)琴討錢的乞丐。但更多的是日本人,這里面日本僑民也有“九一八”事變后的侵略者日本關(guān)東軍及隨軍家屬。日本人對這座優(yōu)雅的城市,實施了長達十四年之久的統(tǒng)治,蕭紅在日本人統(tǒng)治下生活了壓抑的三年。
蕭紅很有繪畫的天賦,不知道在落雪的時候,她是否到過松花江邊寫生?那時,人們說在下雪的時候,巴赫的《意大利協(xié)奏曲》,或者莫扎特的《第九鋼琴協(xié)奏曲》就會在城市響起。而哈爾濱的教堂之多,在中國無出其右者,蕭紅身懷六甲,能聽到教堂傳來的大大小小的鐘聲,那在她心中泛起了怎樣的波瀾?
我想,恐怕蕭紅沒有那樣的閑情逸致。東興順的旁邊就是妓院,屬于三級、四級的。蕭紅當(dāng)年差點被賣到那里。在哈爾濱的日子,我卻只去了松花江不遠的道外南十六道街二百四十一號。旅館遺址還在,當(dāng)年蕭紅住的房間還在,人們說黑底紅字、魏碑體的“東興順旅館”早沉在歷史的風(fēng)煙里了。
當(dāng)時正逢松花江發(fā)大水,水面已漫過旅館一樓。蕭軍是在報館知道蕭紅被困的消息后,趁著旅館內(nèi)外一片混亂的當(dāng)兒,帶著蕭紅不辭而別的,當(dāng)時蕭紅挺著個大肚子。
從此,一個弱女子,以自己的筆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滿是傷痛地寫出了比那些男人都要璀璨的人生來。
吃殺豬菜時,想到蕭紅
在哈爾濱,我和朋友坐著出租車找小吃,人們推薦老六殺豬菜。殺豬菜其實在魯西平原也有,在過年的時候,誰家殺豬,鄰居幫忙,最后把下水、豬血、腸子放到鍋里燉。
在一個僻靜的小街,我們找到一家老六殺豬菜。我的感覺里,一直認為蕭紅是饑腸轆轆,不獨靈魂,不獨肉體,也兼胃腸。她的文字滿篇覆蓋著餓的吶喊。黎明時候,餓了一夜的蕭紅,爬上歐羅巴小旅館地下室高高的窗臺,兩只腳懸掛而下……她每日都是這樣地等待,會否有人送點食物給她果腹。她仔細分辨著每一種不同的腳步聲,像果農(nóng)在無邊的黑暗里傾聽夜露的滴答……甚至一次,躺在鋪滿稻草的床上,她想到了偷?!傲邪汀北粧煸趧e人的門把手上飄香,她餓得直咽口水,想著怎么去把屬于別人的食物偷來。那一刻,已然沒有了羞恥心。那一次,羞恥心終歸醒了過來……她一直餓著,一直與餓拔河較勁。
“從昨夜到中午,四肢軟一點,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氣的皮球——像個沒有靈魂的紙人貼在門扇上?!?/p>
“郎華仍不回來,我拿什么來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嗎?劃褥子可以吃嗎……我坐在小屋,像餓在籠中的雞一般,只想合起眼睛來靜著,默著,但又不是睡。”
“我餓了,冷了,我肚痛……肚痛,寒冷和饑餓伴著我……什么家?簡直是夜的廣場,沒有陽光,沒有暖?!?/p>
“我再也不能抑止我的憤怒,我想凍死吧,餓死吧……”
“雪,帶給我不安,帶給我恐怖,帶給我終夜各種不舒適的夢……一大群小豬沉下雪坑去……麻雀凍死在電線上,麻雀雖然死了,仍掛在電線上。行人在曠野白色的大樹里,一排一排地僵直著,還有一些把四肢都凍丟了……從凍又想到餓,明天沒有米了?!?/p>
餓比愛人更累……
蕭紅常常處在一種饑餓的狀態(tài)下,每天都站在歐羅巴旅館的過道里等著蕭軍給她帶回吃的。有時是饅頭,有時是少量的列巴圈、牛奶。偶爾也會下下館子吃點豬頭肉、肉丸子之類的葷腥菜。但大多數(shù)時間是吃不飽的。
“黑列巴和白鹽,許多日子成了我們唯一的生命線?!?/p>
“我不愿意我的腦漿翻絞,又睡下,拉我的被子,在床上輾轉(zhuǎn),仿佛是個病人一樣,我的肚子叫響,太陽西沉下去,他沒有回來。我只吃過一碗玉米粥,那還是清早。”
“肚子越響了,怕給他聽見這肚子的呼喚,我把肚子翻向床,壓住這呼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