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是想坐飛機去京城的,可是車夫非要坐火車,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坐火車可以和我多待一會兒。我開玩笑地說:“任憑你怎么編織情網(wǎng),我都不會上當?shù)?。”他卻自信地說:“哪怕你是一塊冰,我也會用愛焐化的,對此,我充滿信心!”他的執(zhí)著確實讓我的心弦時常有一種顫動的感覺,但是一想到文白我的心緒更是剪不斷,理還亂,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車夫不來,我還無法判斷自己的心境;車夫一來,我才清醒地意識到,其實在我傾注心血為《神話》配插圖時,已經(jīng)無意識地愛上了顧文白,那些插圖之所以宛如色彩的交響曲,完全是由愛激發(fā)出來的,我是將愛注入到了色彩的語言中,其實這些插圖猶如我獻給他的一封封情書,每一幅都代表著我愛他的心曲。我之所以沒有意識到或者不愿意承認我已經(jīng)愛上了顧文白,是因為潛意識一直在告誡我,愛上顧文白將注定是虛妄的。因為在他心里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取代張欣。自從車禍奪走我丈夫的生命之后,我就給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鎖。此后,有太多的男人追求我,他們當中有藝術家,有企業(yè)家,也有高官顯貴,我卻從來不曾動心過。即使像車夫這么執(zhí)著真誠的男人,我也從未給過他機會。在法國,我有一位好朋友,是著名的作曲家,從未結過婚,我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不組建家庭,他說藝術家太強調(diào)自我,不適合結婚。但不結婚既不意味著沒有愛情,更不意味著濫情。而且他特別強調(diào)藝術家必須有愛情,他說他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因為愛情激發(fā)出來的靈感。其實我骨子里和這位作曲家一樣,是渴望愛情的,但是我并不渴望婚姻。不過不知為什么,對于顧文白我似乎兩者都渴望。我知道我中毒了,那種不可救藥的魔毒。其實車夫也中了這種毒,他對我的愛恰如我對文白的。我甚至想,恰恰是因為車夫愛著我,才會癡迷文白的小說的。此時,他一上火車就手不釋卷地讀起了《神話》的打印稿。我問他讀到哪兒了,他說靈風發(fā)現(xiàn)了“愛”的秘密。這是最能觸動我的一個段落,于是我便問他,看了這段有什么感想?他感佩地說:“顧文白在創(chuàng)作時必定有魔力附身?!弊趯γ娴氖且晃蝗畾q左右的女人,本來目光一直凝重地看著窗外,聽我倆討論顧文白,便將目光收回來,冷靜地傾聽著我們的觀點。這時我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原來她手里一直拿著一本書,正是顧文白的長篇小說《歷史》。她長著令人憐愛的心形臉蛋,宛如皮草般光亮柔順的短發(fā),文雅的眼鏡后面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拿書的手看上去細小冰涼,她長得太精巧了,就像一只珍貴而又膽怯的小動物。在聽到車夫的觀點后,她情不自禁地插嘴道:“顧文白創(chuàng)作時靠的并不是什么魔力,而是像輸血一樣,將自己的靈魂注入到語言的脈絡中,其實顧文白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心靈的受難所?!避嚪虻淖⒁饬Ρ緛矶荚谖疑砩?,沒想到小女人的一番話一下子吸引了他,他竟用顧文白粉絲的口吻反駁說:“真正的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時,都不可避免地與他的魔性展開較量,所不同的是,有的成功征服了他的魔性,有的卻做了魔的奴仆,顧文白顯然是前者。”小女人顯然不敢茍同,她用崇拜者的語氣說:“顧文白的作品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每一位讀者都可以借助他的指點而看到心靈圖景,不管這個心靈圖景已變得怎樣的破碎。顧文白是天使,絕不會與魔共舞的?!避嚪蝻@然小看了這個小女人,他坐直身子,看樣子想重新審視她,卻發(fā)現(xiàn)她手里拿著一本顧文白的《歷史》,便興奮地問:“這么說你也喜歡顧文白的作品?”小女人纖巧的指關節(jié)緊緊扣住書的邊緣,就好像生怕被誰一把奪過去似的,不過表情卻淡定而自信,她看車夫的目光就仿佛在審視她內(nèi)心深處的黑暗,臉上卻掛著高貴的微笑說:“我讀過顧文白的每一部作品,他的筆端蘊含著無奈的反諷,比如他在《歷史》中就斷言:為了善與愛,人不應該讓偶像來統(tǒng)治他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