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一天,小武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兵書,不到一刻鐘就離開書桌四角朝天地躺了下來。初夏的陽光透過隔扇照進他的房間,這間房子位于一條小路的盡頭,很少有人光顧,突然傳來一陣由遠到近的腳步聲。
“你在嗎?”這是叔叔的聲音。
“請進?!甭牭绞迨宓穆曇粜∥洳胖澜裉焓切瞧谔欤迨逶?jīng)是一名叫作“代官手代”的下等士族,后來在新政府找門路,在內務省謀到一職,算是一名政府官員,可是是作為見習判任官,身份十分低下。
“傷口怎么樣?”
“謝謝叔叔,到這個月底就不用再去醫(yī)院了。”
“那太好了?!?/p>
叔叔環(huán)視了房間一圈。這是一個獻身于軍隊的獨身男子的陋室,沒有什么像樣的東西,只有靠在小桌子旁邊的軍刀讓人感到有些異樣。
“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的。”
“什么事?。俊?/p>
“我說的是本莊睦女。”
“嗯?”小武裝腔作勢地支吾著,其實他豈止沒有忘記這個女人,甚至幾次想跟叔叔打聽她的近況,可是話到了嘴邊又縮回去了。回到東京還沒有見過一面。
“我心里牽掛著這件事,前幾天去了一趟本莊家?!?/p>
“是嗎?”
“你喜歡睦女嗎?”
“唉,這怎么說呢……”一提到女人,勇猛果敢的青年大尉頓時像是換了一個人,臊得脖子都紅了,靦腆地垂下了眼皮。這副模樣與他寬厚的肩膀極不相稱。
“想必是喜歡吧?!笔迨鍑@了一口粗氣,把雙手叉在胸前。
“那么睦女身體好嗎?”
“嗯,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最近她身體一直很虛弱,說是去鹽原療養(yǎng)了?!?/p>
“生病了嗎?”
“聽說是什么抑郁癥,好像是一種棘手的病。”
“那么她一直在治病嗎?”
“不,最近才去醫(yī)院看的,好像不是一年半載能治好的。”
睦子細挑的個子,黑黝黝的皮膚,看上去很健康。她性情開朗,凡事看得恬淡無欲,非常符合商家小姐的個性。她患上抑郁癥,小武有點想不通。
“抑郁癥可是很難治愈的病啊。”
“叔叔!”小武突然坐正了姿勢,重新看了一眼叔叔心神不定的臉,“就是說要解除婚約,對嗎?”小武察言觀色的能力比別人要強一倍。
“不,還沒有到這一步……”
“明白了,沒有關系。這件事我主動向她提出,您就這么辦吧。”小武瘦骨嶙峋的臉眼睜睜地變成鐵青色。
“我磨破了嘴皮也見不到她本人,她父母一口咬定她病了,所以我也是莫名其妙。”
“那是在譏諷我成了殘疾人吧?!?/p>
“可是當時是板上釘釘?shù)氖掳??!?/p>
“小市民的女兒哪有什么承諾可言?!毙∥潆m然這么說,可是心里泛起一陣酸痛。他感到頭暈目眩,有點站立不住了,“這件事我明白了,請回吧?!?/p>
“你不要生氣?!?/p>
小武孑然一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金燦燦的陽光依舊從窗外照射進來,晃得人神志恍惚。這時傳來一陣小孩子們踢石子的聲音。
“愛咋地就咋地?!?/p>
五尺六寸高、六十多公斤的身材在當時算是個彪形大漢。雖然他沒有留胡須,可是五官端正,輪廓分明,是一個一表人才的男子漢。也許正是小武堂堂正正的相貌打動了睦子的芳心,可是堂堂正正的相貌也是建立在五體健全的基礎之上的。
“恐怕以后再也見不到她了?!?/p>
最后一次見到睦子是出征熊本的前一天,蝴蝶形的發(fā)髻下閃爍著一雙笑盈盈的大眼睛。“是父母在暗中操作還是她本人的意愿呢?”越是想忘掉她,她那可愛的臉蛋越是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連小丫頭片子都捉弄我嗎?”小武自言自語地嘟囔道,一心想擺脫掉印在眼簾中的睦子的臉蛋,朝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