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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問 第 八 章(19)

羊哭了,豬笑了,螞蟻病了 作者:陳亞珍


“沒想到我在外面出生入死,她卻在家里違背倫理,敗壞門風把娘氣死……大哥,我是個堂堂的男人,怎可容下這奇恥大辱?千思萬想,最后決定離婚!讓三狗拿著我的‘離婚申請書’領她到區(qū)公所解決掉,否則我無顏面回家……”

娘聽到這里癱坐在炕沿上……信上還說:“惠兒的問題你們征求她的意見,她要帶走我每月按律付給她撫養(yǎng)費,她要不帶,留下來你們先替我養(yǎng)著……”

我問娘“離婚”是甚意思?娘沒有回答我的話。我便去問先生,她告訴我,離婚就是你娘不再是你爹的妻子,你爹也不再是你娘的丈夫。我說那我還是他們的孩子嗎?先生說當然是,血緣不會變!哦,我松了一口氣,總算安置了自己,可我卻不知道娘從此無所歸依……

夜晚的順序總是一致的,大伯和三叔扛著作杖回來,圈起暮歸的牲口,一天的勞作就算是個了結。大娘張羅早熟的晚飯;三嬸提著飲牲口的水侍候牲口;我和惠蘭姐攪拌夜晚添槽的飼料并為三叔和大伯打出洗涮的水……

娘呆坐了一整天,以往勤做細織的作風蕩然無存,她徹底成了一截朽木。她再也無心為受苦一天的男人去忙碌她那份應盡的工作了。但家里人卻出奇的寬容,好像一點都不介意娘的特別表現(xiàn)。晚飯后,大伯挖了一袋煙,娘的手準確地摸起火柴為大伯點煙,其時,娘盯住大伯的臉,說大哥,惠兒爹不要俺了吧?大伯捉煙袋的手顫了一下。所有的人都為這突兀的問話驚住了。娘說大哥,我知道你們都在顧及咱娘的話,不用作難了,既然他提出了“離”,俺要硬和他過也不好做人,惠兒不會沒有親娘,我就是死也不會辜負咱娘的心……

夜色開始紛亂起來,冷涼的氣氛在滿屋里飄蕩。大伯費力地說,惠兒娘,既然這事你說開了,大哥就要對你說些看法,當初咱娘并不能說你沒有錯,不貞是女人的大事。娘是個聰明人,家丑不可外揚,也為惠兒留個親娘,可是紙里終是沒有包住火,家門不幸??!二狗他知道了,是男人都不會自愿接受這樁恥事,何況他如今是場面上的人,讓萬人指他脊梁,連我都替他臉紅……

大哥……你說得對……我知道了,我不連累二狗,該咋解決你言語一聲,俺蘭菊……沒意見……

一家人保持了沉默,就連外面的牲口也停住了嚼食,覺得這是個特殊的夜晚。娘把自己關進了土屋,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總共也沒有一包袱,但她還是返來復去地拾掇,沒有疊起的衣褲疊起,疊起的重新推翻了再疊,這種機械的動作持續(xù)了四天五黑夜,然后在一天早晨,娘把頭梳了又梳,發(fā)結挽了又挽,好像總是不滿意。直到三叔咳嗽了幾聲,表示了耐心的有限期迅速飛逝,娘才穿上那件原本是準備迎接父親的蘭花小褂,默默地跟著三叔走出去了。三叔不失仇家一向厚道的家風,備了毛驢,讓娘騎在驢背上,他手里捏了爹的信,陪著娘一起到區(qū)公所去了。

我跟著娘跑出去,我問娘做甚去呀。娘說“離婚”。我說“離婚”了,你就再也不是爹的女人了……娘說,不離你爹就永遠不回來看你,莫非你不想見你爹了?

哦!我是想見爹,如果離婚爹能盡快回來,我當然同意離婚。于是我便放走了娘。

娘離婚回來,我竟有說不出的高興,因為我知道爹很快就會回來。可是我卻不知道這意味著我和娘從此與這個家庭告別!娘提起包袱,拉著我要走,我才突然觸到了危險的信號。我說娘,你要領我到哪里去?娘說我到哪里你就跟著到哪里。我說我不跟你走。我要等爹!娘說,區(qū)公所已經把你判給了娘,你不跟娘走跟誰走?我說要是爹回來咋辦?娘說我送你回來看他。我說我想留下等爹。娘說你等了多少年他回來了嗎?只有跟娘走了他才能回來。我又被娘誆騙了。為了能讓爹盡快回來,我只好跟娘走。可是我的心揪扯得厲害,好像非得哭一場不行了,我回過頭來看見大娘和三嬸都在哭,連大伯和三叔也都在拚命地控制著情緒。愛斗的大娘平時厲害,這當兒把她分果實搶來的一條緞子褲塞給娘,說出門了,我也沒甚好送的你拿著。三嬸給了娘一雙鞋……

一家人站在門前送我和娘,大伯說惠兒娘,不急著走,只要二狗不回來,你一直住下去都行。大伯的話無效,娘搖搖頭還是拉我走,好像多停留一分鐘都會落下耍賴的嫌疑。娘沒有哭,娘走得非常平靜。聞訊趕來的人都出來送我和娘。他們都知道娘被爹“休”了,臉上不同程度都出現(xiàn)了同情。有人嘆息說,唉,梨花莊的女人都命苦,三十五個都沒回來,就一個齊全也被“休”了,沒命做官太太……

我看到很多人眼里有淚,也許他們早已忘記了娘在歷史上的“過失”,可如今娘必須承擔當初有人告密的后果!我和娘就這樣離開了梨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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