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今古文之別有二:一、文字之不同;二、典章制度與事實之不同。何謂文字之不同?譬如《尚書》,古文篇數(shù)多,今文篇數(shù)少,今古文所同有者,文字又各殊異,其后愈說愈歧。此非伏生之過,由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立于學(xué)官,博士抱殘守缺,強不知以為知,故愈說而愈歧也。《古文尚書》孔安國傳之太史公,太史公以之參考他書,以故,不但文字不同,事實亦不同矣今文家不肯參考他書,古文家不然,太史公采《逸周書》可證也。何謂典章制度之不同?如《周禮》本無今文,一代典章制度,于是大備??梢娖邍詠韨髡f之語,都可不信。如封建一事,《周禮》謂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而孟子乃謂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與《周禮》不合。此當(dāng)依《周禮》,不當(dāng)依孟子,以孟子所稱乃傳聞之辭也。漢初人不知《周禮》,文帝時命博士撰《王制》,即用孟子之說,以未見《周禮》故。此典章制度之不同也。何謂事實之不同?如《春秋左傳》為古文,《穀梁》、《公羊》為今文?!斗Y梁》稱申公所傳、《公羊》稱胡毋生所傳。二家皆師弟問答之語?!豆颉分梁闵贾癫?,《穀梁》則著錄不知在何時。今三傳不但經(jīng)文有異,即事實亦不同,例亦不同。劉歆以為左氏親見夫子,好惡與圣人同;而公羊、穀梁在七十子之后。傳聞之與親見之,其詳略不同。以故,若論事實,自當(dāng)信《左氏》,不當(dāng)信《公》、《穀》也?!对姟窡o所謂今古文,口授至漢,書于竹帛,皆用當(dāng)時習(xí)用之隸書?!睹姟匪苑Q古文者,以其所言事實與《左傳》相應(yīng),典章制度與《周禮》相應(yīng)故爾?!抖Y》,高堂生所傳十七篇為今文;孔壁所得五十六篇為古文。古文、今文大義無殊,惟十七篇缺天子、諸侯之禮。于是,后蒼推士禮致于天子五十六篇中有天子、諸侯之禮。后人不得不講《禮記》,即以此故。以十七篇未備,故須《禮記》補之?!抖Y記》中本有《儀禮》正篇,如《奔喪》,小戴所有;《投壺》,大小戴俱有。大小戴皆傳自后蒼,皆知十七篇不足,故采《投壺》、《奔喪》二篇。二家之書,所以稱《禮記》者,以其為七十子后學(xué)者所記,故謂之《禮記》。記,百三十一篇:大戴八十二篇,小戴四十九篇。今大戴存三十九篇,小戴四十九篇具在,合之得八十八篇。此八十八篇中,有并非采自百三十一篇之記者,如大戴有《孔子三朝記》七篇,《孔子三朝記》應(yīng)入《論語》家《藝文志》如此,《三朝記》之外,《孔子閑居》、《仲尼燕居》、《哀公問》等,不在《三朝記》中,則應(yīng)入《家語》一類。要之,乃《論語》家言,非《禮》家言也。大戴采《曾子》十篇,《曾子》本儒家書。又《中庸》、《緇衣》、《表記》、《坊記》四篇,在小戴記,皆子思作。子思書,《藝文志》錄入儒家。若然,《孔子三朝記》以及曾子、子思所著,錄入大小戴者,近三十篇。加以《月令》本屬《呂氏春秋》漢人稱為《明堂月令》,亦不在百三十一篇中。又,《王制》一篇,漢文帝時博士所作。則八十八篇應(yīng)去三十余篇,所余不及百三十一篇之半,恐猶有采他書者在。如言《禮記》不足據(jù),則其中有百三十一篇之文在;如云可據(jù),則其中有后人所作在。故《禮記》最難辨別,其中所記,是否為古代典章制度,乃成疑竇。若但據(jù)《禮記》以求之,未為得也?!兑住肺丛馇鼗穑瑵h興,田何數(shù)傳至施、孟、梁丘三家?;蛎撊ァ稛o咎》、《悔亡》,惟費氏不脫,與古文同。故后漢馬融、荀爽、鄭玄、劉表皆信費《易》?!兑住穼Q岳?,惟變所適,不可為典要,故不可據(jù)以說《禮》。然漢人說《易》,往往與禮制相牽。如《五經(jīng)異義》以“時乘六龍”謂天子駕六,此大謬也。又施、孟、梁丘之說,今無只字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