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晚上,苗麻錢聽到了親圪旦戲班子的鑼鼓聲,他聽到孟生躍上了馬背,他聽到紅格格的心冰凌一樣哧楞楞地碎了。黑暗中他用一塊鐮片在一塊石頭上打磨,火花噴濺著,閃爍著他因仇恨而扭曲的臉。他聽到孟生走遠了,孟生的腸子被揪得七上八下,他疼他的妹妹紅格格,可他是個男人他愛的是親圪旦,只要聽到親圪旦的聲音,就像貓爪子搔他的胸,心癢難熬。苗麻錢從黑暗中站起來,他把刀片別在褲腰里,一頭扎進雨夜里。河套的秋雨冷如冰啊,這是苗麻錢有生以來最冷最黑的一個夜晚,他在一只鍋底里奔跑,冷得只能不停地呻吟或呼號。終于他跑到義和橋的橋頭上。他像一個勇士那樣站著,他想懲罰那個鬼迷心竅忘恩負義的男人,眼前,那個男人是他唯一的敵人。
果然苗麻錢聽得馬蹄聲從橋的那一頭折回來,孟生放不下他的妹妹紅格格。麻錢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攥緊了拳頭,等那個男人和他的馬一過來他就會撲上去。那匹馬離他只有幾十步的時候,麻錢意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這個龐然大物突然嘶叫一聲就人仰馬翻,人和馬一齊栽進義和渠里,咕咚一聲。
苗麻錢的心一驚,叫了一聲天哪。真是老天有眼能看見這個吃里扒外的狗男人。麻錢飛跑到義和橋下面,抱了一根被風刮斷的楊樹干子游進渠水里。他把那個男人扶在樹干上拉到岸上來,那匹馬也游了上來。男人肚子里灌了不少的水,已經(jīng)昏迷了。他把這個男人放平,想給他擠一擠肚子里的水,可他的腰上硬邦邦的,伸手一摸,從他的腰里摸出了一雙鞋。這是一雙緞子質(zhì)地的繡花鞋,只有四寸長,顏色看不清楚。這雙鞋肯定不是給紅格格的,紅格格是自然足。都到什么時候了,這個剛跟紅格格拜了天地的新郎倌還要為他的親圪旦去送繡花鞋。苗麻錢一把扯下那頭死豬的褲子,掏出腰里的刀片,用他跟父親學來的劁豬的精湛的手藝,像對待一頭豬那樣,輕車熟路地下了手。只聽得那個男人長嚎一聲,肚子里的黃水噴瀉出來,濺了苗麻錢一臉。麻錢看他沒有生命危險了,就把他扛起來橫搭在馬背上,用樹干打了馬屁股,馬就跑起來了。
苗麻錢在渠邊洗了臉,感謝老天爺助了他一臂之力。一個時辰前他還想要以死相拼,現(xiàn)在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圓滿解決。從過程上講,麻錢首先救了他一命,之后才廢了他的一個部位,兩下扯平了,并且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呀。苗麻錢大搖大擺地往回走,還哼哼了兩句山西梆子。回頭望一眼義和渠大橋,心里還是感到蹊蹺,他苗麻錢何德何能,老天為什么要幫他呀。他又拐到橋上去,發(fā)現(xiàn)橋的中段橫攔著一根草繩, 已經(jīng)被掙斷了。 這是誰干的呢?還有誰和他一樣仇恨這個男人呢。
麻錢在橋頭上坐下來,他暫時不能回孟柜,驚醒了歡兒和楊板凳,會露了馬腳。他看著這條嘩嘩流淌的義和渠,心想,啥時在大后套有一條姓苗的大干渠呢?他從懷里掏出兩只熱油糕,咬牙切齒地吃了,歪在橋墩上睡著了。
麻錢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把自己驚醒了。雨下得小了一些,天麻麻亮了,這時麻錢看見渠背上有一個人。這個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披著雨衣,戴著一頂寬邊帽。他一會兒走上河堤觀察渠水的水勢,一會兒走向高地察看雨水的流向,一會兒仰頭看天上的云。麻錢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器宇不凡的老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