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飯店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雖然是秋雨，胡同內(nèi)還是有不少積水。高文和常珊踮著腳走出胡同時，已是工薪族下班的高峰期，大街上的汽車像蟲子一樣緩緩蠕動。自行車鈴聲更是像潮水一樣此起彼伏。

“上我住的賓館坐一會兒吧，不遠，”常珊說，“和平賓館?！?/p>

“那還在王府井呢，”高文說，“我就住在附近。上我的寒舍坐一會兒吧。”

“你租的房子？”

“說起來你難以置信，比傳奇故事還傳奇?！?/p>

“搞寫作的盡喜歡賣關(guān)子。”常珊說，“我可不想聽你的傳奇故事。這樣吧，明天我們再聯(lián)系。我這次來北京還有點兒別的事，北京還有我十四萬塊錢的書款，我要討回去。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愿不愿把你承包給我——別誤會，是把你的著作承包給我?！?/p>

頓了一下，常珊說：

“我付的稿酬最多可以比國家標準的稿酬多十倍。不過有一點必須明確告訴你，在選題上必須經(jīng)過我同意你才能寫，既要想象也要親身經(jīng)歷，你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p>

“你打算讓我寫什么？”高文隨著常珊在人行道上擁擠著，“‘伸向少婦的黑手’？‘震驚全國輪奸案’？‘父女同床二十年’？是不是讓我寫這些？”

“這些早過時了，”常珊習慣性地搖著頭，“你對現(xiàn)在暢銷書的行情一點兒也不了解?！?/p>

“你到底打算讓我寫什么？”

“這么說，”常珊說，“你同不同意將取決于我讓你寫什么了？”

“你想讓我寫什么？”

“寫我們的初戀，”常珊不動聲色地說，“當然要寫得比實際發(fā)生的熾烈。名字我都想好了，張藝謀不是打算搞一個《上海往事》嗎，你也出了《北京往事》，你的這部小說就叫《西部往事》或者叫《新疆往事》，沾著張藝謀的仙氣，說不定能暢銷。知青題材的小說大多是表現(xiàn)東北生活的，新疆知青生活的題材是一個冷門，很少有人涉及，好像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叫陸天明的人寫過下放到新疆的上海知青生活，但他那是純文學，我要你寫的是暢銷書，越通俗越好?！?/p>

高文板著臉，說：

“我倆在戈壁灘上第一次親吻的事也要寫出來？”

“這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細節(jié)，”常珊神情興奮，“‘文革’年代一對青年男女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做愛，這很奇特，如果你同意寫這本書，這一細節(jié)我建議你放在第一章，放在開頭，書好不好賣，開頭的描寫至關(guān)重要。”

“幾句歌詞讓你得抑郁癥，這不好，一般讀者很難理解，當然我理解。”常珊義無反顧地說，“如果一定要寫《北京往事》續(xù)集的話，我建議你要寫整個《北京往事》都是你剽竊的，三十年前一對由北京下放到新疆的老夫婦在新疆戈壁灘上相繼去世，留下了這部名為《北京往事》的書稿，這對老知識分子以他們在北京的生活經(jīng)歷為背景，花了二十年的心血寫了一代知識分子的恩怨情仇，這部極具價值的書稿后來落到了當時還在新疆當編輯的高文手里，高文愛不釋手，據(jù)為己有，竟以自己的名義公開出版。知道這一真相的只有這對夫婦唯一的女兒郝青，當年和父母劃清界限遠赴湖北農(nóng)場插隊的郝青從湖北追到新疆，要揭露高文，高文賣身求榮，跟郝青結(jié)了婚。當然，前提是高文的英俊打動了郝青。高文為了擺脫這樁讓自己陷入抑郁癥的婚姻只身來到北京。顯然因此書獲得的榮譽越多，高文受到妻子的要挾就越厲害。你看，這樣矛盾沖突多強烈，多扣人心弦啊！”

常珊繼續(xù)說，“著名作家高文——當然不能用原名，反正是著名作家，為了遠離文壇，緩解心情，就跟一些文化不高不懂他的打工妹、歌廳老板在一起廝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