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五代詞略 (3)

詩詞修養(yǎng) 大師談 作者:王國維


唐至溫飛卿,始專力于詞。其詞全祖風(fēng)騷,不僅在瑰麗見長。陳亦峰曰:“所謂沉郁者,意在筆先,神余言外,寫怨夫思婦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于一草一木發(fā)之。而發(fā)之又必若隱若現(xiàn),欲露不露,反復(fù)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匪獨體格之高,亦見性情之厚?!贝藬?shù)語惟飛卿足以當之。學(xué)詞者,從沉郁二字著力,則一切浮響膚詞,自不繞其筆端,顧此非可旦夕期也。飛卿最著者,莫如《菩薩蠻》十四首。大中時,宣宗愛《菩薩蠻》。丞相令狐绹,乞其假手以進,戒令勿他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今所傳《菩薩蠻》諸作,固非一時一境所為,而自抒性靈,旨歸忠愛,則無弗同焉。張皋文謂皆感士不遇之作。蓋就其寄托深遠者言之,即其直寫景物,不事雕繢處,亦夐絕不可追及。如“花落子規(guī)啼,綠窗殘夢迷”、“楊柳又如絲,驛橋煙雨時”、“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等語,皆含思凄婉,不必求工,已臻絕詣,豈獨以瑰麗勝人哉《詞苑叢談》載,宣宗時,宮嬪所歌《菩薩蠻》一首,云在《花間集》外,其詞殊鄙俚。如下半疊云:“風(fēng)流心上物,本為風(fēng)流出??慈”∏槿?,羅衣無此痕?!睕Q非飛卿手筆,故趙選不??!至其所創(chuàng)各體,如《歸國遙》、《定西番》、《南歌子》、《河瀆神》、《遐方怨》、《訴衷情》、《思帝鄉(xiāng)》、《河傳》、《蕃女怨》、《荷葉杯》等,雖亦就詩中變化而出,然參差緩急,首首有法度可循,與詩之句調(diào),絕不相類。所謂解其聲,故能制其調(diào)也。彭孫遹《詞統(tǒng)源流》,以為詞之長短錯落,發(fā)源于《三百篇》。飛卿之詞,極長短錯落之致矣。而出辭都雅,尤有怨悱不亂之遺意。論詞者必以溫氏為大宗,而為萬世不祧之俎豆也。宜哉!

(七)皇甫松 松字子奇,湜之子。錄《摘得新》一首。

酌一卮,須教玉笛吹,錦筵紅蠟燭,莫來遲。繁紅一夜經(jīng)風(fēng)雨,是空枝。

松為牛僧孺甥,以《天仙子》一詞著名。詞云:“晴野鷺鷥飛一只,水葓花發(fā)秋江碧。劉郎此日別天仙,登綺席,淚珠滴,十二晚峰青歷歷?!秉S花庵謂不若《摘得新》為有達觀之見,余因錄此。元遺山云:皇甫松以《竹枝》、《采蓮》排調(diào)擅場,而才名遠遜諸人?!痘ㄩg集》所載,亦止小令、短歌耳。余謂唐詞皆短歌?;ㄩg諸家,悉傳小令,豈獨子奇?遺山此言,未為確當。松詞殊不多?!蹲鹎凹酚惺祝纭对够丶v》、《竹枝》、《拋球樂》等闋,實皆五七言詩之變耳。

上唐詞凡七家,要以溫庭筠為山斗。他如李景伯、裴談之《回波詞》,崔液之《踏歌詞》,劉長卿、竇弘余之《謫仙怨》,概為五六言詩。杜甫、元結(jié)等所撰之新樂府,多至數(shù)十韻,自標新題,以詠時政,名曰樂府,實不可入詞。無名氏諸作,如《后庭宴》之《千里故鄉(xiāng)》,《魚游春水》之《秦樓東風(fēng)里》,雖證諸石刻,定為唐人所作,然《魚游春水》為長調(diào)詞,較杜牧之《八六子》字數(shù)更多,未免懷疑也。至若楊妃之《阿那曲》,柳姬之《楊柳枝》,劉采春之《啰唝曲》,杜秋娘之《金縷曲》,王麗真之《字字雙》,更不能謂之為詞,余故概行從略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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