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杜甫秋興一首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椗畽C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guān)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秋興》
一、錢謙益《箋注》:“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詩云:‘獨有清秋日,能使高興盡?!?/p>
二、又:“潘岳《秋興賦》序云:‘于時秋也,遂以名篇?!?/p>
三、仇兆鰲《注》:“黃鶴、單復(fù)俱編在[代宗]大歷元年……[時]在夔州?!?/p>
(一)、(二)都只說明詩題的來歷,杜所取的當只是“秋興”的文義而已。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一、錢《箋》:“《西京雜記》:‘昆明池中有戈船樓船各數(shù)百艘。樓船上建樓櫓,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旄,於葆麾蓋,照灼涯涘。余少時猶憶見之。’”
二、錢《箋》:“舊箋謂借漢武以喻玄宗,指[《兵車行》]‘武皇開邊’為證。玄宗雖興兵南詔,未嘗如武帝穿昆明以習(xí)戰(zhàn),安得有‘旌旗在眼’之語?……今謂‘昆明’一章緊承上章‘秦中自古帝王州’一句而申言之。”“漢朝形勝莫壯于昆明,故追隆古則特舉‘昆明’,曰‘漢時’,曰‘武帝’,正克指‘自古帝王’也。此章蓋感嘆遺跡,企想其妍麗,而自傷遠不得見?!?/p>
三、仇《注》:“此云‘旌旗在眼’,是借漢言唐。若遠談漢事,豈可云‘在眼中’乎?公《寄岳州賈司馬》詩:‘無復(fù)云臺仗,虛修水戰(zhàn)船?!瘎t知明皇曾置船于此矣。”
玄宗既無修水戰(zhàn)船之事,《寄岳州賈司馬》詩“虛修”一語,只是“未修”之意。仇以此注本詩,卻又以本詩注《寄賈司馬》詩,明是丐詞?!侗囆小贰拔浠书_邊”一語,上下文都詠時事,確是借喻,與本詩不同。錢義自長,但說本詩緊承上章,卻未免太看重連章體了。中國詩連章體,除近人所作外,就沒有真正意脈貫通的;解者往往以己意穿鑿,與“斷章取義”同為論詩之病。其實若只用“秦中”句做本詩注腳,倒是頗切合的。又仇論“在眼中”一語,也太死,不合實際情形。
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
一、錢《箋》:“《漢宮闕疏》:‘昆明池有二石人牽??椗蟆!段骶╇s記》:‘昆明池刻玉石為魚,每至雷雨,魚常鳴吼,鰭尾皆動。’”
二、楊慎《升庵詩話》:“隋任希古《昆明池應(yīng)制詩》曰:‘回眺牽牛渚,激賞鏤鯨川?!阋娞窖鐦窔庀蟆=褚蛔冊疲骸椗镲L’,讀之則荒煙野草之悲見于言外矣。”
三、錢《箋》:“[楊]亦強作解事耳。敘昆明之勝者,莫如孟堅《西都賦》、平子《西京賦》。一則曰:‘集乎豫章之館,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若云漢之無涯?!粍t曰:‘豫章珍館,揭焉中峙,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與濛汜。’此用修慎所夸盛世之文也。余謂班、張以漢人敘漢事,鋪陳名勝,故有云漢日月之言,公以唐人敘漢事,摩挲陳跡,故有機絲夜月之詞,此立言之體也。何謂彼頌繁華而此傷喪亂乎?!?/p>
四、仇《注》:“織女二句記池景之壯麗?!?/p>
“喪亂”指長安經(jīng)安史之亂而言。錢說引了班、張賦語,杜的“摩挲陳跡”,才確實覺得有意義。但“夜月”、“秋風”等固然是實寫秋意,確也令人有“荒煙野草之悲”。專取錢說,不顧杜甫作詩之時,未免有所失;不如以秋意為主,而以錢、楊二義從之。至于仇說的“壯麗”,卻毫無本句及上下文的根據(jù)。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
一、錢《箋》:“《西京賦》:‘昆明靈沼,黑水玄阯?!劾睿萆圃唬骸冢试恍n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