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忽然心底一驚,當年與我一同墜崖的疏影他救下了,可是這一回的臻玉,卻不知是怎樣的情形,自我醒來,從未見過她。她挾持疏影,又拖我墜崖,我雖并不喜歡她,卻也不至于憎恨。因著董銘的事,我本就對她存了幾分愧疚,此刻自己毫發(fā)未傷,因此希望能再見到他,所以,潛意識里,期待她能安然無恙。
我暗自深吸了口氣,上前在他身側輕輕坐下,與他一同注視那一汪幽碧,“與我一同墜崖的女子,現在在什么地方?”
他沒有任何動作,語氣中亦是不帶一絲感情,“死了,如今便沉在湖底。”
我免不了有些難過,當下默不做聲。
他一面隨意撥動手中的秦箏,一面淡淡開口,“以你現在所處的位置,如若還是這般心慈,日后的路將會很難走。我教你的棠花針,是讓你自保用的,不是用來做游戲的。”
我垂下眼眸不說話,他的箏音未停,繼續(xù)開口道:“不說話,看來我猜得沒錯。你既能那么精準地把針刺進她的陽池穴,令她驟然間手麻無力,何不反手刺向她的咽喉更為簡單。如若不是這潭水,一時的心軟應該是早已害死了你自己?!?/p>
我聞言轉頭看他,“你方才說她已經葬身湖底,又怎會知道她手上棠花針的位置?”
他停了撥箏的手指,第一次轉過眼眸來看我,“你以為,我看了她手上的棠花針,還會救她上來嗎?”
我一時怔住,不知該說什么,而他重又轉回頭,不再說話,自顧自地撥弄秦箏。低首清眸中,是亙古不變的寂寞,溫涼得幽冷,幽冷得清絕。
氣氛有些冷澀,我并不想讓這種凝滯橫亙在我和他之間,于是強迫自己轉換話題開口,然而那句話,卻也一直放在我心上——
“蘇修緬,你怎么會在這里?”
唇齒之間,柔軟地摩擦著氣息,隔了那么長時間,終于又再次喚出了這三個字,蘇修緬。
他撥箏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的名字,是不常被喚的。邪醫(yī)谷內,他是眾人仰望如神的“公子”;江湖之中,他是世人口中驚艷傳奇的“蘇先生”。
可我卻只記得,當我的意識剛剛清醒,卻發(fā)覺自己雙眼不能視物,無助彷徨之時,響在耳際的那個聲音。
他說,不要怕,你不會瞎的。他的聲音輕而溫涼,如同上好的寒玉一般,我的心奇異地略略安定,問,你是誰。
他靜了片刻,然后開口,只有三個字——蘇修緬。
永世難忘,所以不忘。所以后來,即便知情,也不愿改了最初的稱謂,只一徑在唇齒間柔軟地發(fā)出氣息,聲聲喚他,蘇修緬,蘇修緬……
我的唇邊,緩緩勾出一個自嘲的笑意,那么婉轉玲瓏的少女心思,離我,已猶如一生那么遠,卻仍然記得,當年,意中眼中的纏綿。
現如今,重新開口再喚這個名字,柔軟依舊,卻已在不知不覺中輕染傷懷。
漓陌嘲諷厭惡的聲音冷冷傳來,“怎么會在這里?何不問問你自己,為什么不在上京好好地做你的三王妃,偏要跑到鄴城來做俘虜驚動天下,鄴城城樓那一役,王妃可是出盡了風頭……”
她的話還沒說完,蘇修緬便轉眸淡淡看向了她,那眼光其實并不算冷,可是漓陌的話已生生止住。
我尚未從她方才的話語中回過神來,卻忽然聽得身后枯林中風聲大作,那是石陣被觸動的聲音。然后,一個聲音淡而從容地隨風傳來,“不知林外是何方朋友,可否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