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玉樹回來后不久就是國殤日,舉國籠罩在一片悲傷的陰云中。
相似的情景令我想起兩年前同樣的一個國殤日。那是為悼念汶川地震逝去的同胞舉行的,時間被定在2008年5月19日下午2點28分。那一天,當三分鐘的靜默時間到來時,我看到了天安門廣場上上萬名聚集的人,臉上帶著悲傷。當不知道誰喊出“中國加油、四川加油”的口號時,上萬個聲音頓時附和,很多人留下激動的眼淚,那一幕令任何目睹的人動容。但當我第二天得知,北京所有的娛樂場所被規(guī)定在三天的國殤日中必須停業(yè),這種彌漫心頭的感動又霎時煙消云散。
同樣的一幕又出現(xiàn)在對玉樹的哀悼中:全國和駐外使領館下半旗志哀,停止一切娛樂活動,電視、網(wǎng)絡、報紙,那一天全部是同樣哀傷的基調(diào)。
莫言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講中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在他小學時,他所在的學校組織學生去公社駐地參觀階級教育展覽館,一進展覽館,所有的同學都跟著大放悲聲,只有一位同學,瞪著大眼,不哭,在冷眼觀察。這令莫言感到憤怒,參觀完后,他把這個同學的表現(xiàn)向老師做了匯報。老師召開班會,對這個同學展開批評。過了不久,這位同學就退學了。莫言后來一直為自己的告密行為感到愧疚,并向老師表達過這種愧疚。老師說,還有20個同學向他反映過同樣的問題。其實,有好多同學也哭不出來,他們偷偷地將唾沫抹在臉上冒充眼淚。在故事的結尾,莫言說: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國殤日的初衷,是令人們不忘災難,銘記教訓,可是除了在其中看到的愛國主義教育,除了當時在洶涌澎湃的情緒中感到的一絲震撼外,我并沒有看到更多的改變。
哀悼或是紀念更多是一種個人的表達,當它以集體的方式被規(guī)定,它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尤其是,汶川地震后,設立國殤日成了一項傳統(tǒng)。除了在玉樹,后來它又在舟曲泥石流現(xiàn)場出現(xiàn)。它以密集的次數(shù)屢屢挑動公眾的神經(jīng),卻收獲了依次遞減的效果。如果說第一次的國殤日可以令全國產(chǎn)生一種無與倫比的向心力,那么在它過多的次數(shù)下,只是換來了人們越來越麻木的反應。
第一遍的時候,我們說的是愿逝者安息,生者堅強,第二遍、第三遍,我們?nèi)匀徽f著同樣的話,一切卻沒有改變。
5·12地震后的第三年,我曾到過汶川。站在映秀和都江堰的地震廢墟紀念館前,時間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座倒塌的時鐘,被永遠定格在了14點28分,旁邊是被粉碎的建筑,扭曲的鋼筋豎立在空中,以一種猙獰的姿態(tài)面向每一個來訪的人。當時的廢墟已被建成紀念館,眾多的游客在這里穿梭,驚嘆于災難的破壞力。小販售賣地震明信片和紀念品,災難被重新打包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