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提倡文化越界和雜交的后殖民知識分子基本上用英語寫作,這并不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事實。在18世紀與19世紀之交,法國的社會動亂迫使一些法國知識分子離鄉(xiāng)去國,外國的影響對他們深刻而持久,他們被迫學習外語,“如果不是出于別的原因,至少是為了用它在所在國教人學法語”。這些法國流亡者是真正的文化交流的使者。當今有的后殖民批評主將恐怕無母語可教。從2001年開始到201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工作重點是保護文化多樣性,而文化的多樣性取決于語言的多樣性。近數十年來,英語使用范圍空前擴大,英語實際上已成為對語言文化多樣性的最大威脅。在殖民主義盛行時,殖民者極其注重推行自己的教育制度,教授自己的語言。麥考萊在談及印度人的英語教學時強調,英國應致力于培養(yǎng)一個特殊階層,“其血液和膚色和印度人一模一樣,但是其趣味、見解、道德觀和智識卻都是英國人的?!敝趁竦鬲毩⒑?,殖民者的語言保留了其特殊地位,用殖民者的語言寫作有利于殖民地精英階層和統治集團融入原殖民宗主國的社會。這類寫作與本土語言的寫作在互補的同時有何差異?主要集中在美國的后殖民批評如何定位自己的讀者?它對英語讀者的知識框架和價值觀(或偏見)是否作了妥協?這妥協反過來會不會歪曲非英語國家的文化現實和生活經驗?
對這些問題一時難有令人滿意的回答,但它們卻是我們討論當前國際文化格局中的“遷徙”和“雜交”等話題和知識分子社會責任時無法回避的問題。
但也有一些最優(yōu)秀的英語使用者拒絕虛假的世界主義視角。泰德·休斯、杰弗里·希爾和菲力普·拉金這三位英國當代杰出詩人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刻畫英格蘭獨特的歷史、地理和社會歲月?!暗刂`”在他們的作品里也表現為語言的特色。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寫道:
休斯依靠北方的儲存,那是基督教興起前多神教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和古斯堪的那維亞人所用的語言,他也從一系列相關的原始神話和世界觀中汲取力量。他的語言的生命具有盎格魯-撒克遜語的質樸外觀和活力,那語言演變?yōu)橹泄庞⒄Z的頭韻傳統,后來轉入地下,它的養(yǎng)料維系了民間詩歌、謠曲和奔放的莎士比亞以及伊麗莎白時代的作家。希爾也有盎格魯-撒克遜基礎的支持,但他更擅長使用在地中海詞匯、價值觀以及早期中古拉丁文的影響下擴大并改造過了的語言,他的想象在一定程度上是經院哲學的想象,建立在我們可稱之為新羅馬時期的英格蘭之上,那個英格蘭為基督教多音節(jié)之光所點染,同時又擁有一種更難以形容的、可能屬于外邦異族的黑暗力量。再加上拉金就構成了一幅完整的圖畫。拉金的主要領域是在諾曼征服和文藝復興后法國化的、人文主義的英語,喬叟和斯賓塞使那語言靈巧悅耳,回腸蕩氣。18世紀剔除了它學究氣十足的用語和非理性的魔力。
三位詩人重現了英語歷史建構的過程。英語在外來語的影響下發(fā)展豐富,遷徙與雜交的成分屢屢可見,但是這些成分并不能遮蓋英語的延續(xù)性。后殖民知識分子對語言文化的延續(xù)性和自我的延續(xù)性有所忌諱,因為延續(xù)性限制了“中轉”和“遷徙”的方向。三位英國詩人看重的則是變化中的英國文化的延續(xù)性,他們在宏大的世界主義話語泛濫的時代表現“本土的英格蘭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