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4月10日德國柏林
我護送袁文道回國這件事屬于高度機密。所以我到了柏林后,沒有跟國民政府駐德國大使館取得聯(lián)系,而是買了一張開往魯爾工業(yè)區(qū)的火車票,急匆匆地趕往那個叫奧伯的小鎮(zhèn),希望盡快地見到袁文道。
夏日將至,柏林的天氣郁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沒有絲毫涼意。
這時的德國,和天氣一樣,同樣讓人窒息。
柏林四處都可以聽見人們高唱納粹黨的黨歌。建筑物高掛著納粹旗幟,一隊隊希特勒青年團的團員身穿褐色襯衫,打著黑領帶,穿著黑短褲,招搖過市。坐滿穿灰色軍服的德國國防軍士兵的卡車,在街道上排成長龍,轟隆隆地駛過。大街上不時有群體游行。游行隊伍高舉希特勒的畫像和納粹黨黨旗,人人行著納粹舉手禮,癲狂地叫喊著:“嗨爾,希特勒!”“嗨爾,希特勒!”
在隊伍經過之處,街道站滿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兒童。他們歡呼著,跳躍著,彼此擁抱著。樓上的人也不甘示弱,從窗戶里伸出腦袋,激動地行著舉手禮。
在他們心中除了獲得初戰(zhàn)勝利的喜悅外,那就是“復仇”!是的,復仇,這是希特勒上臺后向德國人民反復灌輸?shù)闹黝}。需要復仇的有一戰(zhàn)老兵,經歷了痛苦的塹壕戰(zhàn),他們從凡爾登的絞肉機上被趕回德國;要復仇的有德國官員,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這是德國歷史上最灰暗的一頁,他們無奈地向法國人乞和,將阿爾薩斯和洛林兩地拱手相讓,這成為所有德國人恥辱和悲哀的心病。還有年齡不一的德國家庭主婦,戰(zhàn)敗導致德國經濟陷入困境,經濟危機的到來更是雪上加霜。她們的丈夫失業(yè)了,兒女輟學,自己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冒著冰雪在食品店前排隊等候,而往往等候一夜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那時的哭泣和痛苦歷歷在目……
他們的仇恨中有德國土地上地獄般的廢墟,有被焚毀的村莊的焦土,有被聯(lián)軍殺死的父兄的鮮血,有因為困窘而被迫賣身的姐妹絕望的眼神……而這種巨大的仇恨被人利用,轉變成一種可怕的力量,讓人失去理智,開始走上瘋狂的道路。
事實上,在對波蘭、挪威和丹麥的勝利中,這種力量已經讓德國人看到了復仇的影子,享受它帶來的快感。他們覺得自己終于走出了《凡爾賽和約》的陰影,又一次自豪地面對世界,入侵他國的行為并不讓很多德國人覺得愧疚,反倒是出了一口惡氣。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納粹黨人在另一場戰(zhàn)爭的消息。有位德國顧問曾私下告訴我,他們現(xiàn)在正在進行一場雙重戰(zhàn)爭,一重是對付外國軍隊,另一重是對付猶太人的陰謀。
我購買了一本《沖鋒隊隊員》周刊,上面的內容讓我大吃一驚:正統(tǒng)的猶太教徒的胡須和鬢角被人剪掉、扯掉和燒掉。猶太人被趕進了會堂,活活燒死。有人把猶太人吊在學校的操場上,用一根橡皮管塞進他們的嘴巴,自來水一開,直灌得他們的肚皮被漲破為止。猶太婦女被剝光衣服,被逼在大街上赤身露體地跳舞。在一個城鎮(zhèn)里,人們把猶太人攆出公共浴室,將他們趕進屠宰場……
這簡直是令人發(fā)指的獸行,讓我想起了日本鬼子在中國的暴行,他們同屬一丘之貉,都是失去了人性的瘋子。一路上,我不停地問自己,善良和人與人之間的同情,這是多么普通的品質,但今天仿佛成了稀有之物。德意志民族這樣一個聰明、親和、富有學識的民族,怎么會被一個瘋子蒙住心眼呢?
我買的是頭等車廂的車票,這才和“外交官”身份相符合。
我剛走到檢票口,就看見七八個身穿褐色制服的沖鋒隊員,正圍著一個佩戴黃色星章的猶太青年。他們仿佛在詢問這個年輕人的姓名、地址和職業(yè),那個年輕人渾身哆嗦,臉色蒼白。
“說說把你拉出肚子的那個婊子叫什么名字?”領頭的沖鋒隊員拿著一根鞭子問。
“不……那是……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