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那氛圍仍淹著孟八爺，老棟也沉默著。隱約的咒聲隨風(fēng)飄來。

“我終于明白了，他們?yōu)樯缎沤?？”老棟說，“可以讓死亡變得莊嚴(yán)。”

孟八爺不語。

老棟又說：“當(dāng)然，還可以活得安寧?！?/p>

孟八爺嘆口氣，進(jìn)了洞。濃濃的檀香味撲面而來。鹿臥過的地上，有塊顯明的印跡。那束草還放在那兒，還有已干的炒面糊。方才，這兒還臥著“神鹿”，現(xiàn)在，啥也沒了。才一頓飯功夫，活的就成了死的。濃濃的滄桑涌上心頭，他忽然想到自己。別看他正嘆神鹿呢，只要一口氣接不上，就輪到別人嘆自己了?？煽吹竭@一點(diǎn)的，有多少人呢？

“你說，命有多長？”孟八爺問。

老棟懵了一下，半晌，才答：“有長的，有短的，不過百年?！?/p>

“不對(duì)。命不長，只有一口氣長?！?/p>

老棟笑了，“對(duì)。要是今早上，挨嗆的那會(huì)兒，一口氣上不來，就沒我了?！?/p>

孟八爺嘆息道：“那幫打鹿的，咋不明白這道理呢？趁著氣沒斷，好好做些善事，才不枉來這人世一趟?！鳖D一頓，又說：“其實(shí)，我也好不到哪里。早些年，至少有幾千條命斷在我手里，真鬼迷心竅了。我迷，是我識(shí)不了多少字，可那些識(shí)文斷字定政策的，咋也迷呢？”

老棟應(yīng)合道：“就是。前些年，把那麻雀，也列入四害，打死的，比那沙漠里的沙子還多?，F(xiàn)在，你想找個(gè)麻雀，也得撥亮眼珠子尋半天。那蟲子，倒鋪天蓋地了?！?/p>

孟八爺悶悶地嘆口氣，仰臉躺在炕上。

老棟道：“我打了電話，給局里，談了土登的事，他們要派人來?！薄澳切艃?，究竟實(shí)不？”“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說實(shí)話，現(xiàn)在，局里也黑饃饃蓋天窗呢，有用的線索不多。有這線索，總比沒有好?！?/p>

“也倒是?！泵习藸斉榔鹕?，從爐上取過茶壺，沏杯奶茶，遞給老棟。這茶壺，常在爐上煨著，壺身上還裹了幾層棉布，保暖，啥時(shí)喝，都有熱茶?！耙钟筒唬俊泵习藸攩?。

“不要，那玩藝兒，喝不慣?！赐恋堑恼f法，明天他們來。今夜，我們得找個(gè)地方潛伏，等他們上門。好不容易逮個(gè)線索，可不能斷了。我叫土登的爹媽到別人家避避，以防叫逮了做人質(zhì)。我看了看，土登家附近，倒有潛伏的地方。今夜，趁黑去，免得打草驚蛇?！?/p>

正說著，瘸阿卡來了。一進(jìn)洞，就叫：“好福氣，你們真是好福氣。我給你們弄了個(gè)鹿脖子?！?/p>

“白鹿的嗎？”孟八爺問。

瘸阿卡道：“乖乖，那是神鹿，快別胡說。佛爺正念經(jīng)超度呢，說是要用藏藥炮制一下，就供在廟上。這是我另外弄的，叫你們嘗個(gè)鮮?！彼ㄆ八?，洗那肉。

“不是說，鹿是山神爺?shù)鸟R，打不得嗎？這鹿肉，打哪里來？”孟八爺問。

瘸阿卡神秘地笑笑，“這，你就別問了。也就是我，人家才敢拿出來?！?/p>

孟八爺震驚了?？磥?，這牧民中間，也有偷獵者。瞧，瘸阿卡還慶幸他們的好口福呢。孟八爺長長地嘆了氣，心倏然陰了。

鹿肉果然很香，鍋一滾，香味就溢滿山洞了。瘸阿卡撈出幾塊，取過鹽碟，說：“來，嫩些香，再煮就老了?！崩蠗澩谎勖习藸敚π?，撕了一塊，抹點(diǎn)鹽，咬了一口，唏哩道：“香，果然香。”瘸阿卡笑道：“你們是貴客。招待貴客，得稀罕物。吃呀，老崽。”他招呼孟八爺。

孟八爺覺得很別扭，總把這肉和白鹿連在一起，總想到白鹿的哭。一想到保鹿的他們要吃鹿肉，就覺得對(duì)不起良心了。任是啥，騙也沒啥？騙良心，騙自己，就沒啥活頭了。

“來，這一塊?！比嘲⒖ㄟf過一塊，“這塊嫩。這可是大補(bǔ)呀?！?/p>